赵慎仿似没有听到般,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一步步向她走来。
血迹流满了整条廊道,粘稠的红色中,一颗头颅咕噜咕噜地被精致的黑色靴履毫不留情踹到了一旁的草丛之中,一双失神的惊恐双眼直直望向天空,脖颈处不断往外冒着白色与血色混合的粘稠液体,那是被生生拧断的。赵慎此刻仍觉得不解气,他站起身来,顺着微弱颤抖的哭声来到廊道尽头的槐树下。
一个婢女蹲在花丛中,像是要竭尽全力将自己埋入地底。听见动静,她捂着嘴睁大了眼睛看着向她而来的赵慎,惊惧的眼中流淌着泪水。本能促使她跌跌撞撞不断向前跑去,前面有许多人,她不断呼叫着救命,疯狂地想抓住他们的衣角,如同抓住最后一丝庇护与希望。众人看到追在她身后的赵慎,迫不及待地往相反的方向散开来。婢女不依不饶追在他们身后,不知是谁伸出脚将她绊了一下,婢女终于摔倒在地,她惊恐地回过头去,眼睁睁看着魔鬼一步步朝她走来,手脚哆嗦不止。趁此空隙,众人纷纷逃离。
赵慎心平气和地来到了尤氏的寝殿,血迹深入幽黑的衣服里,斑斑点点露出深色的痕迹。尤氏并没有注意到,急急地迎了上来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赵慎将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尤氏,冷笑道:“父王说要赵势不要为难我,呵,为难!难不成我以后还要仰他鼻息而活吗?!现在父王还看不清,我和赵势必须是你死我活!”他顿了顿,“但是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安定城可不比他在洛城的时候,虽然不好杀他,毁了他的威势却不是没有可能……”
赵慎的话还没有说完,尤氏竟然突然掉下了眼泪,她扭过头去用丝帕抚泪,这幅模样是赵慎见所未见,他急道:“母妃,您怎么了?是谁惹您不开心了?儿臣这就去杀了他!”
尤氏好一会儿才止住哭泣,摇摇头道:“母妃没事……”
赵慎见此心更沉了,母妃向来是有仇报仇、有气出气的性子,从不会委屈自己半分,也没有人能让她委屈自己,除了……他冷冷问道:“母妃,是舅舅,还是父王?”
听见赵慎这么问,尤氏摇了摇头,眼泪却更止不住了,她抽抽嗒嗒地哭了一会儿,喝退了寝殿中的婢女,“你记得张石吗?”
赵慎道:“我记得,他不是母妃安插在卫长功身边的眼线吗?”
尤氏哭道:“我从不知道,他……竟是你父王的人!柳氏女的死也是你父王下令的,可旁人都以为是我害死了她,连我都以为是自己一个不小心导致的。慎儿,你知道吗?还有赵势,他根本不是我们派去的人伤的!那天刺杀的人里,有个死了的人身上肩上刻了一只黑鹰……”
“怎么可能?鹰隼令父王已经全都交给了我,那天我并没有派人去。”何况鹰隼令中的人专事护卫之责,非生死关口不会派出。赵慎下意识反驳,随即才反应过来,“母妃,您是说……是父王有意如此?”
鹰隼的标记天下少有人识得,却也算一个身份标识,所以刺杀之事他一般都不会交予他们来做。可父王却派人装作鹰隼令的人刺杀,留下如此明显又不为人所知的证据,有什么目的呢?对父王又有什么好处?
除非……是为了在知道内情的人眼中,将罪责推卸给他。
尤氏握紧了手中的绣帕,脸色发白,发髻凌乱地哭吼道:“我嫁给你父王已经三十多年了,这些年,他对我那么好。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好似半生的美好与荣耀被一夜之间判定为幻象,容颜虽老,她骨子里却始终是当初那个渴望着爱情滋润的少女,这于她而言,简直是最难以接受的事情。
“母妃,你冷静些,是不是有人污蔑父王?”
尤氏更加癫狂了,她秀眉倒竖,眼中带着凌厉的悲伤:“话是张石亲口对我说的!我还派人去查证过,那天晚上出现了五个刺客,那么多人都看见了!那个唯一死了的刺客,也是我的人亲眼看见了他肩上的黑鹰!”
“可是父王没有理由这样做啊?”他的心一点点低沉,其实已隐隐相信了母妃的话。母子连心,两人的交流与反驳,与其说是为了确证,不如说是一种共同情绪的传递与转变。
“我本来也想不清楚,可是直到你跟我说这些话,我才彻底明白!为什么赵势也是他的儿子,这些年来他明明知道我们在对他下手,却从来不阻止。因为他,也想让赵势死!这些年来他总是表面上让你与赵势和谐相处,实则却处处激你与赵势作对。他成慈父了,只有你我是罪人!”尤氏还有话下意识没有说出口,也许是出于恨意,她并没有对她的儿子展露定王并不想害他的实情。这些年他有意避免让赵慎在明面上参与她的事,除了江平刺杀这件。何况如若最后出了事,他知道她一定会将所有的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
母妃的激动反而让赵慎难得平静,不再扮演疯者的角色。他想说“虎毒不食子”,却觉得有些可笑。这些年来父王的所作所为的确奇怪。凭借他的能力,是完全可以阻止他们陷害赵势的,大多数时候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得过分了时也只是重拿轻放,还渐渐地将暗线全都交给了他。他理所应当的以为是内心的偏爱让这位外表看上去冷心冷情的父亲难得失去了他公正严明,如今想来却是一切皆有迹可循。
尤氏忽然抓紧了赵慎的手,一个可怕的猜想从她嘴中吐出:“会不会,赵势从来都不是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