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老戒指(2)【1935,广州】(1 / 2)一把燃首页

“你个钻钱眼里的小财迷!你脑西搭牢,鬼迷心窍啦!这种偏门财也敢捞!你,你,你啊……”

16岁的小朱鱼耷拉着脑袋,忍不了阿翠姐的数落,为自己辩驳道:“这怎的能叫偏门财呢?我这是积善行德……”

“积哪门子的善?行哪门子的德,啊?”阿翠姐恨不得用食指在朱鱼的脑门上点出个窟窿来,“都是个大姑娘了,什么事做不得,什么事能躲就躲,现在还拎不清?捞尸这么晦气的事,你看看整个白鹅潭,除了你个没心眼儿的,谁还敢沾?”

阿翠姐一把吴侬小嗓尖细得很。平日撒起娇起来是要那些男人的命,骂起人来就该是要她的命了。

朱鱼被她点得快站不稳了,只好做小伏低:“好啦好啦,阿翠姐,我晓得啦。不过你放心好啦,我船上坐着洪圣大王,晦气不敢来找我的。”

她向身后指了指那尊每日吃她香火的洪圣大王像:“喏,在那儿呢。”

香烟缭绕中,洪圣大王面无表情地安坐在花艇里的神龛里,仿佛也不是很认同小朱鱼的话。

阿翠姐听了,更是气结:“洪圣大王要是有用,你姆妈会被骗到白鹅潭?你会被一个人丢在这儿?你要再像你姆妈一样缺心眼,别说洪圣大王,就连如来佛祖下凡都保佑不了你!”

朱鱼晓得她在说气话,但心还是向下沉了沉。她垂眸,盯着自己脚尖,轻轻纠正道:“阿翠姐……我姆妈没有丢下我,是我自己拿的主意,要留下的。”

阿翠姐也自知话说重了,重重叹气,将瘦弱的朱鱼揽到怀里:“你别怨我话说得难听,你姆妈走之前,我也是在洪圣大王前起誓过的,定会看顾好你的。”

“我晓得,阿翠姐。”朱鱼最听不得这种话了,嘴上终究服软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干这种事了,多少法币金条都不干,你放心好啦。”

心里却暗想,下次有这种好事,一定要支开阿翠姐,不教她晓得。

“乖孩子,”阿翠姐拂开朱鱼额前的碎发,揉揉朱鱼红红的脑门儿,“乖孩子。”

二人说话间,她们各自的花艇停落在白鹅潭上,随风摇晃,涟漪荡漾。两只船的船尖对船尖,动不动吻在一起。

两人身后一大片黑压压的花艇各停各的,像烟鬼里的一口烂牙,乱得毫无道理。

但乱也有乱的章法。

沿岸那圈停着的,一字排开的六蓬船,多半都是出来接客的。靓女们穿着浓艳旗袍,在船头轻摇团扇,向岸上各怀鬼胎的男人们抛媚眼、使眼色,有意无意地变换坐姿,露出曼妙诱人的曲线。

她们手下的拉客仔站在岸边,吆喝着“五毫一晚”,在岸上招揽嫖客。

而朱鱼和小翠姐的花艇停在稍里一点的位置。小翠姐也要接客,而她也要卖粥。

她们的花艇旁,停着疍家女们的船。

疍家女是广州城里土生土长的水上人家。因为长期呆在船上,连脚长得也跟陆上的人不似一般模样。入夜时分,疍家女的花艇便在尾部插上了写着“粥”的黄旗,用竹竿撑着竹篮给岸边或是船上的客人们送艇仔粥换钱。

朱鱼有样学样,学疍家女在头上包上狗牙毡布,将黑发结成五绞长辫,穿上普兰色的斜襟衣服,也学她们那样做生意。

不过,她的业务范围宽广许多,卖艇仔粥、卖田螺、卖水果饼食、租唱片……偶尔她也做个“倒爷”,从小翠姐的洋人恩客里收点稀奇玩意儿,再倒腾给其他船上的客人们。

今日早上那种“捞尸”的美差儿,是她最梦寐以求的,因为给钱最爽利、也最大方。

白鹅潭的晚上,在温柔乡喝醉了的嫖客们,总有那么一两个不小心的,会失足从船上跌落到江里去,隔日他们的衣服会飘到江面上,预示主人已经惨遭不幸。为了让这些倒霉的嫖客能够入土为安,收到信的亲眷们,总会立马赶到,出重金求人下水捞尸。

这是好事,也是晦气事,愿意做的人并不多。

但朱鱼并不忌讳,因为她不怕鬼,觉得鬼远没有人可怕。

她想捞尸赚钱很久了。可惜之前遇着的,都是壮实的嫖客,她料想自己应该捞不动的,也不逞能。偏巧听说今早死的那个嫖客大烟吸多了,瘦得皮包骨,又没人敢接活儿,她才自告奋勇,下水去找尸体。

钱是赚着了,也少不了听阿翠姐一顿数落。

不过阿翠姐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护着她。

替朱鱼揉完了额头,阿翠姐尖细的嗓音软塌下来,又似春水一般柔:“快把湿衣服脱下来,赶紧去洗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