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和弟弟告别的那天早上,杭州应景地落了点蒙蒙细雨。
郭雁晖的刘海被濡湿了,又很快被孟续车里的暖风吹干了。
他在葬礼上一言不发地鞠躬,脸紧绷得看不出一点情感来,连眼角本来浅浅的笑纹都绷深了些。
送他去殡仪馆前,孟续建议,他应该藏点洋葱在掌心里,实在哭不出的时候还能用洋葱熏熏眼睛,流下几滴鳄鱼的眼泪。
郭雁晖庆幸,他没有听孟续的馊主意。
葬礼上来了母亲娘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掐着他的手一顿哭,闹得他频频蹙眉。
他是想安慰点体己话的,但在美国待久了,人情不通达,张口闭口还忍不住冒出一串串洋文来。
想想还是算了吧,别吓着老太太们。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波不熟络的亲戚,哪晓得你方唱罢我登场。弟弟的前女友们和现女友接二连三来了,哭得梨花带雨的,让他脑子都要炸了。
要是他也跟着一齐哭了,这场面更守不牢了。
孟续接郭雁晖回来时,他整个人都疲了,瘫在车后座上,侧目望着窗外随车移动的树影。
孟续识相,没有和他说话,趁红灯的时候,给他丢了一包烟。
郭雁晖却没有打开烟盒,只问他:“开到哪里了?”
“南山路。”
孟续瞟了眼车载地图,告诉他。
心里却觉得他的问题问得很没必要。因为他自己早就说过,已经不怎么记得杭州了,更不记得杭州的路,妥妥就是“路痴”一枚,脑子里大概只有“西湖景区里”和“西湖景区外”这两个概念。
“我出去透口气儿。”
“哎,Claude,停下!这里不能下车!Claude!Claude!Claude!”
孟续反应过来时,郭雁晖已经跳下了车,消失不见了。
还顺手捎走了他丢的那包烟。
“Shit!”孟续重重骂了声。
***
郭雁晖抽着烟,边漫无目地在街头瞎晃悠。
走走停停间,他途径中国美院,望见很多打扮时髦前卫的学生们从大门鱼贯而出。
都还是朝气蓬勃、稚气未脱的年轻人们,看向他的目光也不懂收敛。
有位摩登女郎停下脚步,望了他很久,似乎很想对他说些什么。他趁她没开口前,有意抬起左手,转了转小指上的银戒。
摩登女郎板起脸孔,扭头就走。
抽完了整包烟时,他溜达到了西湖博物馆。
他抬腕看了看表。闲逛了很久了,他本该叫孟续来接他回去了。但说不清的,仿佛被什么牵引着,他走进了博物馆。
在买票时闹了点洋相。
孟续早就提醒过他回国前该开通一下支付宝,但他嫌麻烦,想就回来几天而已,根本不用多此一举,没管。
谁知,从兜里掏出一堆美元钞票和硬币时,他才发现,孟续说的也不全是馊主意。
尴尬地和售票员对视了一眼,他识趣收回了美元。
正想走时,售票员却叫住了他,将一张门票递给了他:“等等,先生,这张门票免费的,送给您。”
郭雁晖诧异:“免费?”
“上一位小姑娘儿买多了一张票,放在我们这儿了,说送给有缘人。您运道蛮好,刚好就是您。”
搁在平日里,郭雁晖是不会拿这张票的。
但今天的他,却鬼使神差地收了:“谢谢。”
“也没什么可谢我的,你倒该谢谢那位小姑娘儿。嗐,真是做好事不留名,连名字也没留一个。”售票员有点惋惜,感慨了一番,才想起催促郭雁晖,“快进去快进去,快到点了,过会儿就不放人了。”
郭雁晖又问了问她方向,才向检票口匆匆而去。
***
许是迫近闭馆时分,整个博物馆空旷而安静。
馆里的第三展厅正在办展览。
郭雁晖一路走马观花,扫过乾隆西湖行宫图卷、古铜币、观音瓶……
东西都是好东西,只不过他这个外行,就晓得好,不晓得哪种好法,看得越来越困。
可惜了那位姑娘留给他的票,他想。
正打算抽身离开时,忽地,他眼前被什么闪了一下,不由停下脚步。
他好奇地走向光源所在的展示柜,低头望去。
是一枚足赤金戒指。
戒指折射出璀璨灿烈的光泽,映得整个展厅都熠熠闪光。
指环上金纹繁复,因为饱经岁月沧桑,有些氧化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