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直身作揖道:“大秦万岁!始皇帝陛下万岁!”
王绾手执笏板从座位起身,行至过道站下,俯身行礼,道:“陛下,我大秦仰赖陛下神威,统一四海,然齐、楚、燕等地远离关中,恐陛下难以管控。臣斗胆,请陛下立诸子为王,以安地方。”
“陛下万万不可!”李斯手举笏板,猛从座位起身,走到王绾身旁道,“陛下,周朝之所以动荡五百年,皆因分邦建国之祸,陛下万不可重蹈覆辙。”
王绾回道:“廷尉大人言重了。周朝之所以有五百年动乱,乃因受封者非宗室子弟之故,诸侯之间并无血亲。倘若列国之间皆为亲属,断无相互攻伐之理。”
李斯道:“丞相大人所言大缪!亲不过三代,分封之初,诸侯王皆乃宗室子弟,诸侯王彼此亦为兄弟叔伯,故相安无事。随岁月流逝,天子与诸侯、诸侯与诸侯之间,血亲之谊日减,利益之心渐深,相互攻伐在所难免。若有血亲便能免于战火,赵国宗室与我大秦宗室同姓同源,又怎会为我大秦所灭?”
王绾道:“纵然如此,周朝享有八百年天下亦是不争之事实。如若朝中有奸人作乱,宗室子弟无兵无权,何以勤王救驾啊!望陛下为我大秦千秋万代计,立诸子为王。”
李斯道:“陛下,分封乃天下动乱之源,万望陛下三思!”
嬴政沉默许久,起身道:“诸位爱卿,我大秦并非周朝,朕亦不是周王。即日起,海内划分三十六郡,郡下辖县,不封诸侯,不立藩国,以为定制。”
众臣行礼道:“陛下圣明。”
王绾愤愤坐回座位,瞪了李斯一眼。李斯慢悠悠回到坐席,闭目养神。嬴信一脸崇敬望着李斯。
随着宴会开始,朝堂逐渐失去先前庄重紧张的气氛。功臣名将、宗室子弟、妃嫔美人相互敬酒,放声歌唱,彼此依偎,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也从御座下来,与臣子同乐。唯有王绾一个人独自喝闷酒,仍为郡县分封之争而不快。
宴会结束,嬴政起驾与众妃嫔美人起身回后宫,诸宗室大臣亦各自回府,嬴信如约与嬴扶苏回公子府上吃茶。三杯两盏清茶入肚,兄弟二人酒醒大半。
嬴信道:“大哥,父皇今日甚是威风。父皇是始皇帝,大哥日后便是二世皇帝了。”
嬴扶苏道:“二弟你又胡言乱语……你忘了答应我的事了?”
“啊……在下醉酒失言,长公子恕罪。”
“你呀,如今咸阳城内,遍布公卿大臣的眼线。你若再乱说话,担心授人以柄,拿你治罪。”
嬴信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整个天下尽是我们嬴家的,谁能奈我何?”
“二弟你可别忘了,父皇是连皇祖母都能软禁的君王。你若是犯了事儿,难保父皇不会大义灭亲,彼时,我都保不了你。”
“大……大哥所言甚是。”嬴信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说笑了。二弟,你觉得我大秦为何能一统天下?”
“我大秦自孝公起,便循商君之法,且代有明君,至父皇已然七世。试问历朝历代,哪个能与我大秦比肩?”
“诚然此言。然我大秦一统天下除却君明臣强,亦有诸多偶然。”
“此话怎讲?”
“我大秦始盛于穆公,彼时秦东便有一个晋国将我大秦锁死关内,穆公不得已只能向西开拓,如若未有赵、魏、韩三家分晋,这天下不知是姓姬姓嬴;孝公之前,我大秦疲敝已极,商君若不入秦,是否还有我大秦变法后的强盛;还有这函谷雄关,齐国历经一次合纵便一蹶不振,而我大秦,无论遭多少次合纵,只要函谷关不失,我大秦腹地便可保无虞,不出几年,我大秦又可东出灭国。”
“还是大哥解得透彻,嬴信拜服。”
“二弟,你认为李斯如何?”
“李斯……思虑深远,满腹经纶,不世出的王佐之才。今日宫宴上你看见了吧,李斯的进言,父皇大体上悉数采纳。”
“看来你对李斯很是倾心。李斯确有才能,却无品行。我对他印象不佳。”
“何以见得?”
“二弟曾闻韩非之事乎?韩非原为韩国公子,乃李斯的同窗,二人曾一同拜师荀夫子门下。早年李斯离开师门,来我大秦为官,父皇曾因赏识韩非的学识文章,胁迫韩王交出韩非。韩非来秦后,李斯嫉妒韩非才能,不顾同窗之谊,在狱中将其杀死。”
“竟有这等事?真可谓‘无毒不丈夫’。此人必是大才!明日必将登门拜他为师。”
“二弟,我素知你好法家刑名之学,对法家人士颇有好感。我观李斯此人功利非常,既有兴邦之才,亦有祸国之能。拜师还需谨慎。”
“诺,小弟自有分寸。大哥,我有一言,不知是否当讲。”
“但说无妨。”
“我大秦凭法家治国百余年,父皇亦偏爱法家,大哥究竟为何偏钟情于儒学?”
“法家能助秦得天下,却不见得能治天下。动荡年岁,法家能集倾国之力对外征战,君臣军民上下一心,战必胜,攻必取。然用刑过酷,执法甚严,如此长久百姓必不堪重负,恐有亡国之危。而今天下太平,儒家教君王施仁政,行礼义,宽刑罚,重教化,百姓则如沐春风。长此以往,必然国泰民安。”
“小弟不敢苟同。鲁国原为周朝大国,奉儒学而亡;我大秦本西陲弱邦,尊法家而强。由此观之,儒家并非强国治世之学。”
“《商君书》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今时不同往日,我大秦能依法家强国,未必能凭法家治国。”
“妙!妙!大哥以我法家经典辩驳我推崇法家。小弟服输。”
“君子和而不同。我虽崇儒,法家亦为治世之道也未可知。”
兄弟二人彼此相谈甚欢至深夜,嬴信命下人寻来睡枕,嬴扶苏因夜深而未回自己府上,与嬴信同塌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