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忆症,一个越咀嚼越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词汇。从天狼星总督府公示的说法来看,这是一种病症,伴随着一定程度上的身体激素变化,同时大脑皮层异常放电,随后记忆衰退,丧失自我认同。
不过从官方材料来看,将其简单地看做疾病,显然是缺乏说服力的,没有证据能够表明,“患者”的在生理上遭受了什么衰退或者损伤。
如果将其定义为精神疾病,那么根据联邦宪法,罹患精神疾病的人们是受到保护的,在法律上具有一定的豁免权。
然而噬忆症却被视作洪水猛兽,被干脆定义为主观上进行的犯罪。
而且这在精神层面同样不太合适,因为大部分“患者”并未有错乱、狂躁等常见表现,以莉芙的角度来说,他甚至表现得比“患病”前还要冷静、理智、思维敏捷。与其称其为一种疾病,不如按民间的说法,称其为穿越,这是一具身体内的灵魂被替换了。
或许,在联邦的每个公民都会接触人体改造,用植入体增加或替换自己的器官,除了大脑都是并非必须的配件。
可就算是这样的联邦也没法证实人类灵魂的存在,更别说将其替换了,那样要面临的现实和道德问题,想想都要让人发疯,官方那过激的反应也就可以说得通了。
不过作为穿越者的一员,乌克似乎还要更特殊一些,按理来说,他会逐渐想起一些不属于乌克·威廉姆斯的记忆,可如今他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
世事艰险,道阻且长,如果有的选,乌克应该会暂时蛰伏下来,等到进一步了解这个世界,能确保对乌克·威廉姆斯的模仿达到天衣无缝的水平后,再作下一步打算,可惜他没得选。
他和莉芙都要生存,这几天来,缺钱带来的悲剧无数次活灵活现地上演,虽然目前还不至于马上饿死,可“好心人”接济总归是不长久的。更遑论,现在在他面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展现了比缺钱更可怕的东西:没有身份。
一个老人盘腿坐着,脑袋低垂,露出一截干瘪的脖颈,却不是寻常的血肉,而是细长的液压金属管,低头的幅度太大,整颗脑袋的重量捱着管子,使其紧绷的像要断开。
他身上缺了左臂、右腿,衣襟下迎风时便会向内凹去,足以见得这破布下的胸膛是空空如也的。眼窝同样空无,了无声息,不知生死。
只有深处散发出一丝电光证明他没瞎,只是无力抬头。
乌克上来的第一天,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乌克坐在广场喷泉边上,盯着一条街处的房子看,而老人在旁边盯着广场的地面,两人保持着诡异的沉默。许久之后,乌克才决定做些什么。
他从兜里摸出一根食指粗的针管,递给老人,老人反应很迟钝,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枯木般的右手抢过针管,然后毫不犹豫地扎在自己耳垂下方的腮腺处。
而后他浑身都发出仿佛机械上了油,重新开始运转的阻尼声,抬头望向乌克,似乎有些不解。
乌克依然盯着远处的房子,说道:“我想跟你做笔生意,这根储能针剂就是定金,问你几个问题就好。”
“你问。”老人声音嘶哑地回应。
“你是谁?”
老人显然比刚才要活跃百倍,寻思回答道:“在这广场讨生活的大多都认识我,我就是个卖情报的。”
“一个情报贩子怎么会落得这么个狼狈的模样?”乌克问。
“卖情报有风险,有人想知道,就有人不想被知道,不想被知道的人把我扔了下去。”老人手指指向一个方向,说道:“你也是从那个深坑上来的,知道一旦下去,想要上来要付出什么代价。”
说着,他又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左手:“他们拿了我的左手,走的是义捐的名目,跟我说上面有一个病人需要那个规格的配件,义捐不给钱,只是行善积德,但是可以给我三次上来的机会。”
“‘他们’指的是谁?”乌克扫了他一眼,说道:“你看上去不像只卖了左手。”
老人咧嘴,极尽讽刺地说道:“因为上来了也没用,会被银领带丢下去的情报贩子,再也不会有人信了。没了身份,又丢了左手,连街区那些做脏活的都不要我,人要吃饭的嘛,没有办法。
到最后卖的东西实在太多,变成了半个残废,连体内的矩阵都搞坏了,更找不到活,一直在给这些人卖课程,教他们怎么在这鬼地方混饭吃,现在老子自己没活干了,真是报应啊。”
银领带,民间对官方组织城市安全局取的诨号......这段时间以来,他在这地下世界听到过最多,也是最令人警惕的名字。
也是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机构在追捕“噬忆症”患者,所以对乌克来说,他们或许更危险。
说这话时,老人没注意到乌克正看着他,只要乌克凝神,就可以清晰地透过他的干瘪的皮肤,看清下面的脏器、脉络、血液,以及在上半身像是骨架,却比骨架还要小上一圈,像甲胄一样的组织。
那就是矩阵,每个联邦人都“与生俱来”的东西,包括乌克也有。只不过乌克的完好无损,而老人的破损严重。
大致和之前打听到的情况差不多......乌克收回了目光,视野随之恢复正常,然后继续问道:“你在这儿很久了?”
老人有问必答,说道:“三一九年来的。”
“那距今有十年了,十年时间,一定对这儿的情况了如指掌吧?”乌克指指自己一直盯着的那房子,说道:“那个俱乐部里的情况,说给我听听。”
老人看了看房子,又看了看乌克,说道:“那一根还真不够。”
乌克挪了挪屁股,露出一直被藏在下面的东西,那是更多的储能针剂,以及一点钱。
老人盯着乌克屁股下面那可怜的报酬看了好一会儿,又低头瞅了眼空落落的胸口和破布样的衣襟,自嘲一笑,电子眼绽出蓝光,作为回应。
乌克下意识抚着脑后的终端,说道:“收到了。”
“最后给你一个免费的忠告。”老人忽然说道:“如果他们来找你,不想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就痛痛快快地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