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傅夫子展开的纸团,方玄治心想:
杀一救百,这么划算肯定是义举,却不知道对面的徐夫子会怎么应对。
可是他又转念一想,这被杀的一人也太不走运了。
这时堂中众人也都安静下来,坐等两位夫子开始“争论”。
按照“思论”顺序,这第一阶段名为诘。顾名思义,在这个阶段,双方互相提问,一问一答,答完即问。
莫要小瞧了这一阶段,看似还未正面交锋,实则暗流涌动,提问者可以通过问题,在观众心中阐明对自身立场有利的概念。
更有甚者通过提问,就可使对手立场不定。
正有言道:“擅论不擅诘,犹如人行而腿瘸”。
确实,一个观点倘若观众连概念都理解不清,纵使如何高谈阔论,观众也是云里雾里,只是辩者自浸罢了。
随后徐夫子向傅夫子微微点头,示意可以开始。
按照惯例是由持正方的傅夫子先行发问。
只见傅夫子正了正身子,手持蒲扇向徐夫子行了一拱手礼,而后轻摇蒲扇开口问道:
“一千文钱,与一人起高楼为义?或是分与百人作家用为义”?
徐夫子听问,不急不慢地抚着胡子答道:
“起高楼可宴宾客,非一人之乐。与百人也不一定都作家用,或有作赌资和娼本,此非众家之祸?此番不可为义”。
纵然放眼整个儋南郡,徐夫子的学问也算得上首屈一指,这一回答可见一斑。
未待众人回味徐夫子的回答,徐夫子已施施然开口反问道:
“百人之性命可贵,一人性命亦然,若杀人者为这一人之父母兄弟,杀一救百,岂非是骨肉相残”?
傅夫子微微摇头:
“父子相残、手足相戮,亦非今日所论。一人之死固有父母兄弟神伤,百人之父母兄弟人众,岂不远多矣,岂非更多神伤”。
面对徐夫子的发问,傅夫子同样未正面回应,而是否认问题本身。
高明的提问者利用问题明晰概念,有时答者如何回答都会落入下风,因此用自己的立场去回击提问,才是高明的应对。
思论思论,论思相合。
有些对论的人在面对提问,错乱间就会踏入陷阱,反而可能提出为对方做嫁衣的观点用意。
这一问一答之间,已显示出两位对论者的水平来,加之今日选题也算精妙,在场众人一时都聚精会神了起来。
傅夫子环视了一下学生,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发问:
“一人若为贩夫走卒,而百人中或就有肱股之臣,治世良相,能功于百姓,利于天下,此为义乎”?
徐夫子摆了摆手轻笑道:
“此非义也,一人无论为贩夫或为首辅,无罪而杀之,纵能救百,亦为不义”。
直接了当地亮剑,徐夫子的策略很明确,今天不论于世有利,只论于一人非义。
“借师弟适才所问,如一人为肱股之臣,百人为贩夫走卒,又将如何”?
徐夫子将对论者的攻问倒转为自己的变招,此招法往往能让对手困于矛盾之中。
徐夫子这一问引得围坐学生们轻声赞叹,方玄治今日听得认真,心中也暗叹不已。
傅夫子却似早有意料,缓缓开口:
“此论中之百人非具体百人,而指江山社稷、千秋百姓。若这一人真为肱股,应愿自戮,此为大义”。
回答完,傅夫子颇有一鼓作气之势,紧接问道:
“如有这样的一个人,愿自戮而救天下,此非义乎”?
听到此问,徐夫子不禁捋了一下胡子,略微沉思道:“此为大义”。
随即徐夫子也提出今日“诘”的最后一问:
“如有一人,儿女尚幼,双亲俱在,不愿自戮以救百人,天下人可责问乎”?
傅夫子亦是轻轻点点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