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姬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射箭场。弓满如圆月,箭疾胜坠星,去柳叶百步而射之。上军将赵鞅见状,八尺身躯尽数气力皆贯入了对妍姬的称赞声中,大呼:“好!”
身体里躺着狄戎的鲜血,妍姬不似别家女公子娇弱温婉,喜爱春花秋月,她生来就爱骑马射箭,晋宫中无人约束,更是让她在马场和射箭场中越来越野。她的身子不大,四肢不长,谁能想到她能爬上马背,御马向前,骑上她的小红云更是能奔驰飞扬;她的手也是小小的,虽不纤细,但没人会觉得难看,尤其是她拉开小弓的英姿,活像古书里商王武丁的妻子——军帅妇好。
“是这弓好,换作别的我能拉开的弓,射不出这么远;能射出同样距离的,我也拉不开。你别说,吴王送来的东西还真是件件难得。”
难得?岂止是难得啊!赵鞅视线一直落在弓上,心里宛若飘荡着一团羽毛,瘙痒难耐;摩拳擦掌、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
有弓就是爷,他素来不屈的脊梁在这一刻心甘情愿地为之折腰,嘴里言辞近乎谀:“公子女儿身,如此射功早已胜过世间儿郎无数;再说,这等良弓公子想要就能有,这便是公子生来就有的能力,旁人根本没得比。”
妍姬听惯了褒扬也不觉得腻,人家敢夸,她就敢接受。
这赵鞅今日也不知在想什么,突然约公子们来这射箭场,怪得很。除了自己有兴趣,文姬压根儿没来;云飞呢,小小的个子缩在一旁,望着射箭场入口处,没精打采、出神发呆;至于二哥,肯定和大哥一样忙于政务,不会来的吧。
片刻前,妍姬针对此随意问了赵鞅一句,可那人含混不清,也没说出个答案来。听他说请了二哥,想问下最近政务上究竟何事叫兄长忧心,他也不说,,叫人直翻白眼。此刻看他对自己手中小弓垂涎三尺却又不得不强忍着渴望的痛苦模样,妍姬心里颇为解气。
恰逢此时,眼睛余光看到仲喜走过来,听了宫里梓姝传来的消息,妍姬心情大好。箭瘾也过了,看云飞在这儿也不好玩,又收到如此消息,是该回去了!
她轻快扬起手里的弓,在赵鞅面前一晃,道:“今日多谢上军将相邀,可惜妍还有事,得先行离开,等不到二哥来了。稍后二哥来了,烦请上军将替妍转告一声。”说完唤着姬云飞离开。
不过小孩子真不愧是世上最难以捉摸的对象之一,刚才明明在一旁无聊得紧,一副丧样,到了要走这会儿子,姬云飞又不肯离开了。
“不是说二哥一会儿要来吗,我们先走了多不好呀。”
“二哥在军中操练,哪里有时间有兴致到这儿来,云飞乖,跟阿姐先回吧。”
“我不走,上军将说了二哥会来的,我在这儿等他。”
赵鞅仿佛被火石砸到,脸颊、背心火辣辣的,在这冬日里隐隐冒着汗。他此刻将妍姬当爷,可不想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但是这边晋宫小公子,自己也……
“家里备了些亨食,做法都是用的新花样,小公子累了,不妨先用些,一边休息一边等二公子。”又转身对妍姬道:“公子妍不必担心,老臣在这儿陪着小公子。二公子来了最好,若是时辰晚了还没来,老臣就亲自送小公子回去。”
想着一方面近来学习辛苦,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另一方面自己和梓姝谈的事云飞也不宜参与,妍姬不再勉强。既回宫无事,索性由着他呆在射箭场吧!
弓背晶莹如玉,弯角泛着碧绿,弦丝闪着金黄,顺着妍姬的小手离开射箭场。赵鞅立在原地,眼中满是不舍,又看看丧气的姬云飞,小声道:“弓没碰上,只能等下次了!”
晋宫中,妍姬未换衣物便去了梓姝处,见梓姝正拉着一脸郝然的文姬说话,笑道:“天神司命在上,这下可入了你二人的意。”
文姬盼嫁入鲁宫,梓姝盼操持婚仪,可不是都得偿所愿了?
梓姝见妍姬来,道:“差人去苌烟台寻,你竟去了射箭场。怎么,今儿心情格外好?”正说着,看到妍姬手里还拿着的弓,眼睛微瞪,嘴长成一个小圆,“哦,你带它去的射箭场?天哪,你怎么舍得用啊?”
“嘿嘿……”妍姬的笑声听着有点傻。不得不承认,嫂嫂这话叫她幼稚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吴越二王给自己和姬林准备的礼品素来都是世间罕有之物,先前春天及笄之礼上送来的更是名扬九州、世人求而不得的绝顶东西。越王送的藕榭木榧棋盘和吴王送的这弓,任中一件,凡是宇内稍有见识的人,都晓得那有价无市的珍稀性。
以前姬林和妍姬收了东西都是直接入私库,很少拿出来,收了哪些物件旁人也无从知晓。他俩觉得先君父和大哥都不喜与吴越来往,必有其缘由,怕东西拿出来大哥心里不舒服。但是这回的两样东西,妍姬实在是太喜欢了。棋盘直接摆在殿内,时常使用;弓嘛,一听要去射箭场就赶紧取出来用上了。
说实话,往日赵鞅请她去射箭场,妍姬答应得肯定没这么快,几乎是连想都没想一下,直到去了射箭场才觉得有些奇怪。归根到底还是想让大家感受一下自己的宝贝弓,小姑娘家嘛,幼稚的虚荣心总是有的。
妍姬将弓放下,颇有些得意的点头:“东西嘛,得用才有价值。一直放在库里,放再久也不过一件会堆尘沾灰的小玩意儿。”
梓姝欲哭无泪,那可是九州万千虎贲士求而不得的浑天弓,你就称一句小玩意儿?
她又将那弓多看了两眼,感叹吴王一翻苦心、满腔真情,然后才把视线移至妍姬身上,道:“前些日子宋先生给你留下策书,今日不在苌烟台研习,可是将那多策书都吃透了?”
这话说得宛若民间慈爱的长嫂,哪里有君夫人的威严。妍姬听了,未乖乖作答,言语间倒是娇嗔了起来:“前日就看完了,连云飞也在昨儿个将策书研习完毕,学宫里的先生都叫我俩折腾好几回了。嫂嫂还好意思提这事,君兄如今霸占着宋先生,妍儿连先生面都难以见到。我的好嫂嫂,你帮我问问君兄,宋先生现下究竟还是不是妍儿的专属先生。他也不用顾惜我,若真想把宋先生要去,只要开口说句不是,妍儿立马就去学宫另外寻师,再不闹腾了。”
她同梓姝向来亲近,这模样大家都见惯了。梓姝怎不知道妍姬是故意这般说,回道:“宋先生是顷夫人指给你的,谁敢要走?等过几日先生辅君上解决了国事问题,君上必然立马把宋先生还你的,若不然,本君头一个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