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扶曦轻轻抿了抿干裂脱皮的嘴唇,声音颤抖着继续说道:“而不是自我怀疑、自我折磨、反思自己,是否哪里做得不够好,是否处处不如人,是否再努力一些、再乖巧一些,就能赢得他的欢心和疼爱。”
“想方设法的讨好,委屈求全,父慈子孝,皆大欢喜,才对啊。”
在这一刻,顾扶曦身上平和的气息,犹如泡泡般被戳破了,落下的水汽漾开片片涟漪。
顾荣垂眸,眼神复杂的审视着顾扶曦。
她对陶姨娘,是纯恨。
对顾平徵,是又怨又恨。
对顾扶曦,就复杂难言的多。
记得上次她探望顾扶曦时,顾扶曦言辞激烈地责问她,怒斥她,怨怪她,声称这一切都是她的过错。
好好一个完整的家,因为你鸟兽四散各投林。
这一次,语气里少了理直气壮的憎怨,多了身处茫茫大雾的茫然和疑惑。
顾荣有些说不清自己的情绪,思忖片刻后,明知故问道“你得到你想要的疼爱和父慈子孝了吗?”
答案一目了然。
顾扶曦沉默不语。
而顾荣也不需要顾扶曦的回答。
“你处处讨好,时时小心,竭尽全力做顾平徵心目中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的贴心小棉袄,甚至不惜助纣为虐,讨得他们的欢心。”
“他们大发慈悲用一批锦缎两件首饰来奖赏你。”
“你满心欢喜,觉得你终于不是无人在意了。”
“但,你忽略了一件事。”
“做贴心小棉袄的前提是,你讨好的人有心有良知。”
“你问我为什么可以丝毫不顾及伦理纲常,不受血缘亲情束缚。”
“这个问题,问的就很是笼统可笑。”
“顾扶曦,你觉得,什么才算是谨守纲常。”
顾扶曦喃喃“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为子纲,子孝亲敬亲,不得忤逆反抗。夫为妻纲……”
“扶曦妹妹,你过去读书只读了一半吗?”顾荣俯身,压低声音问道“我只知道,君为臣纲,若君不正,臣可投他国。国为民纲,若国不正,民可起而攻之。父为子纲,若父不慈,子可奔他乡。子为父望,若子不正,大义灭亲。夫为妻纲,若夫不正,妻可改嫁。”
“扶曦妹妹,这才是真正的纲常,不对吗?”
“顾平徵所行,既没有夫妻之义,也没有为父之仁,我告御状替亡母伸张正义是天经地义。”
“罔顾纲常的是顾平徵,不是我。”
“扶曦妹妹也让自己脑子清醒清醒,别死到临头了,依旧被陶姨娘麻烦蠢话糊脑子。”
“我送他死,自然是他该死。”
“不瞒你说,我也曾一叶障目自欺欺人的反思过,但事实证明,我人好,做的也很好,顾平徵不喜我,是顾平徵自私凉薄畜生不如。”
“俗话说,三思而后行。”
“思也思过了,当然得行动。”
“我首先是我,其次的身份都是其次。”
“你觉得呢?”
这一番话像个炸雷,直接将这牢房里的顾扶曦炸得头晕目眩。
不被喜欢,也可以不是自己的错。
父母不慈,为人子女也可以不孝。
她是顾扶曦,她是她自己,她不仅仅是母亲口中没用的东西。
其实,这些时日,她的脑海里一直有一道模模糊糊若隐若现的声音,但雾太浓了,阻碍她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脑袋去思考。
浑浑噩噩,偏生又忍不住想要挣扎。
心越乱,越痛苦。
是真的痛苦。
比她曾经做一个提线木偶还要痛苦。
仿佛,她想的越多,她的一生就越可悲。
亲手推翻自己全部的过往,就像是提着刀一点点剜去身上所有的血肉,只留下一具森森白骨。
万般无奈,她只得一刻不停的默诵自己曾经为讨父母喜欢抄过的经书,企图让自己不那么痛苦。
日也诵,夜也诵。
脑海里翻涌的雾停下了。
可她依旧站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