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铁匠炉开火了,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那是一百口刀,刨去成本,姚百岁能净赚五百两。五百两对他来说,那是天文数字,够武家侄婶两辈子花销了。
日头落山,铁匠铺里点上油灯,姚百岁依旧抡着大锤,拉着风箱,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
强健的身子骨,挥汗如雨,到了最后却也要气息不稳。忽得铁匠铺外多了一个人,一个腰悬渔鼓的干瘪道人。
只见道人捧着一碗热粥和三个馍走进铁匠铺,满脸堆笑,“吃点吧,不然武家二婶可要来揪着你的耳朵回家了。”
姚百岁抬起头,一看是老道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你是狗皮膏药吗,非得粘着我。”
老道也不生气,只是把吃食放到旁边案子上,这才看着拉风箱的小子说道:“光凭蛮力是不成的。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你这口气差远了。”
姚百岁已然懒得搭理老道,他服了,人若不要脸便就天下无敌。
铁匠铺里少年郎来了倔劲儿,头也不抬一下,好像屋子里就他一个喘气的。
老道士笑了笑,一屁股坐在案子上,翘着二郎腿自顾念叨起来……
“炁,无色无味,无形无影,看不见摸不着,可它们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它们从天而降,穿过云层,穿过房檐屋脊,穿过你的身体。你只需找到它们,留住它们,就好像和小朋友一起玩躲猫猫一样……”
“也可比作你手中锻打钢刀,剔除杂质方能可用……”
老道士自认很会教徒弟,虽然他第一个徒弟教的并不好,甚至说糟糕透顶。这一次,他觉得能行,肯定能行……
姚百岁脑子转得没那么快,可他的记忆力是屯子里最好的,好到过目不忘,听一遍就刻在心里。诸葛爷爷教过他认脉识穴,老道士那日所谓的胡言乱语他也都记着,今天再有老道士耳边念叨,便也就在一锤又一锤的反复敲打中找到了一丝炁的存在……
武者和修士的入门一样,很难很难,可以说食气一境挡住了世间大部分人。更重要的是,无论各大宗门还是那些登天入云的绝世高手,总是喜欢把心法口诀弄得晦涩难懂,让人云里雾里无从入手。
姚百岁是幸运的,有一位肯用稚童也能懂的话语,领他入门……
铁匠铺里,姚百岁进入一种神乎其神的状态,虽然他一直专心锻打长刀,没有将心思用在炁上,却偏偏入静了,不受世俗干扰。
炁,环绕在他周身,好似漩涡一样,随着锤起锤落星星点点钻入便就不再出来。
老道士瞪大了眼珠子,不由暗叹一句,这也行。
在他眼里,少年郎不是啥惊才绝艳之辈,反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可现在,入门,入静,是运气,还是命,老道士有些看不透了。
一个大离边境的小山村,不过十几户人家,却住着三名尊者境强者,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三人竟然只教技而不教行气法门。一个淳朴的孩子,一个底子打到仅凭技和力就击败血海境武者的孩子,这简直就是老天的馈赠。
老道士有那么一刻,甚至觉得老天是不是跟他开了个玩笑。他只想再收一个徒弟,别让仙人抱失传。却踏破铁鞋无觅处,临了心灰意冷又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可真是,天不遂人愿,事事常逆己心。
深夜,铁匠铺依旧叮叮当当不消停,靠山屯却没人能听得见。不是山里人睡的死,而是老道士布下一道屏障,这里的一切出不去,外面的一切也进不来,除了从天而降的炁……
姚百岁不知不觉从黑夜到天明,再到日落西山,若非肚子咕咕叫,他应该还在闷头打铁。
丢了铁匠锤,姚百岁这才发现老道士已然靠在墙上睡着了,口水把胸前打湿一片。
姚百岁蹑手蹑脚来到老道身旁,拿起稀粥刚要喝一口,却忽得皱起眉头。怎么这么快就馊了,不应该啊。
他不知道,已然一天一夜没合眼没吃饭了。
当姚百岁回到家,却见二婶端着吃食忙也跟了进来。
“赚钱不要命了,一天一宿不吃不睡。”
见二婶发怒,姚百岁有些糊涂,现在除了肚子有些饿,精神头好着呢,怎么就一天一宿了。直到二婶说那个老道不靠谱,这都一天一宿了,拿去的粥碗还没还回来。若不是她手里有活,非得找那个牛鼻子掰扯掰扯……
姚百岁只是看着二婶呵呵傻笑,也不去争辩,更不会说玩命赚钱只为了能让二婶后半辈子吃穿无忧,大郎以后有银子去上京参加会试。
他觉得秋闱对大郎来说没有任何难度,考中举人那是必然的。这份信心来自老学究,也来自大郎本身。
“别傻笑了,赶紧吃。”武家二婶将盛满鸡肉的大碗推到姚百岁面前。
看着满满一碗小鸡炖蘑菇,姚百岁知道二婶一定没舍得吃,不由拍着肚皮道:“我在铁匠铺刚刚吃过……”
话音未落,肚皮便不争气的叫唤起来……
伍家二婶点了姚百岁额头一下,笑道:“二婶和大郎都吃过了,你若不吃,明早可就坏了。”
“咱家的老母鸡……”姚百岁看着碗里的鸡肉说道。
二婶笑道:“咋地,吃人家的鸡蛋,还吃出感情来啦。”
姚百岁点了点头,“这些年没少吃,每次看到我,还都要咯咯叫。”
闻言,伍家二婶笑的前仰后合……
“傻孩子,你就是让我炖了咱家的功臣,我也不能啊。这是李家爷爷送来的。说是秋闱一天天临近,大郎得吃点好的,说你小子打了一天一夜铁,得补补,不能把身子熬垮了。”
姚百岁这才面色一喜,“不是咱家功臣就好。”
伍家二婶笑着离开,临要出门还不忘了嘱咐,明早一定要把碗还回来,不然明天他们侄婶二人就得蹲在锅台吃饭了……
姚百岁满口答应,便就拿起鸡腿咬上一口,满嘴流油那叫一个香,幸福得不要不要的。可这第二口还没咬上去,家门忽得被人拽开一道缝,一个如纸片般薄厚的人影滑了进来。
“香,真香,贫道这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肉。”
姚百岁愣愣的看着老道士也不洗手,就那么从大碗里抓起一块肌肉吃了起来,“你不是在铁匠铺睡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