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站在炕前,瞪着眼睛看着父亲:“你说我说啥,你女儿要念书哩,学杂费要不要钱,书本费要不要钱,这么大了天天穿得跟个小老太婆一样,那出去不让人笑话?买衣裳不要钱?吃饭不要钱?你一年拿回来那两个钱够谁花?”
父亲喃喃的说着:“别人家也种地么,也没见穷成啥样!”
母亲更生气了,“你跟谁家比呢,啊,你跟村头那个老光棍比呢?人家一口人吃饱一家子都不饿,你家里头还有两个人要养活呢!”
父亲低着头不说话,母亲坐在炕沿,抹着泪说着:“你这种人,结啥婚,生啥孩子,你这不是害人么!”
我后悔自己不该提书包的事,父母每天在炎炎烈日下劳作,回家还要做饭洗衣服,还要给骡子割草切草,已经非常辛苦了,我不曾挨饿,也极少穿打了补丁的衣服,和同村那些穷苦的孩子相比,算是幸运的了。
我挪到母亲跟前,拉着她的衣角,小声的说道:“妈,你别哭了,我不要书包了,书我跟小蕾借着看就行,铅笔用咱家菜刀也能削。”
母亲哭的更大声了。
父亲把耳后的烟拿下来捏在手上,无奈的看着母亲,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那你要咋么,我出去卖血卖肉去,我死了要是能让你们过好我死了也行!”
母亲的呼吸急促起来,伸手将炕上的那碗腌菜摔到地上,碗“啪”的一声四分五裂,腌菜和着汤汁都撒到水泥地面上。
“我让你死啦?啊,你死了有啥用,我一让你去矿上上班你就要死要活的,咱们村那么多人下矿,也没见谁死了!”
“能不能过,不能过拉倒!”
父亲把那半根烟又别在耳后,起身下了地,撂下一句话,走出门去。
母亲趴在炕上,呜呜咽咽的哭着。
我赶紧起身下地,到堂屋拿了扫帚和簸箕,进来把地上的碎片和腌菜都扫到簸箕里,出门倒进外面装碳灰的桶里。
母亲还在炕上呜咽着,父亲则在院门口抽着烟。
我站在里屋地上,静静的看着母亲,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父母这一年来第几次在吃饭的时候争吵了。
每次吵完之后,我们都只能冷着脸吃已经凉了很久的饭。
母亲看着我,哽咽着说道:“莎莎,你看看你爸爸,怕死呢,不想下矿,咱们娘两个命苦呀,以后得活活饿死哩!”
我不说话,母亲继续哭诉着:“我跟你舅舅从小没爹没妈,靠你舅姥姥接济才活下来,好不容易嫁人了以为能有口饭吃,没成想还是个因为吃饭发愁,这是过的啥日子么!”
父亲抽完半根烟进来,母亲也停止了哭泣。
“行啦,缺钱我再想办法,咋能让你们娘两个饿着么!”
母亲擦干眼泪,去灶上端来不太热的豆角焖面,又嘱咐我去菜缸里捞几筷子腌菜,三个人沉默着吃了一顿晚饭。
吃完饭,父亲去院里切草料,母亲则在灶台旁涮洗碗筷。
我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道:“妈,你跟我爸离婚不?”
母亲转身看了我一眼,疑惑地问道:“你这是说的啥话么,我跟你爸离了婚,那你不是让全村人笑话呢?”
”你不是嫌我爸没本事,不去矿上挣钱呢?“
母亲叹了口气,又说道:”你爸也是个可怜人,他小时候你爷爷就死了,他跟你奶奶两个人生活不容易,孤儿寡母的,受同村人不少欺负哩。“
我有些不解,”那你还跟他结婚哩?”
“那是你妈没办法,二十好几了不结婚,在村里是老姑娘啦!”
“那我爸爸没本事,你不离婚咋弄呀?”
母亲洗完碗,坐到炕上,朝我说道:“那也不能离婚,谁好人家离婚呢,你爸爸没本事那就得想办法让他下矿多赚点钱哩,离了婚咱们三个都让人笑话哩,以后还咋在村里生活?”
我也上了炕,借着灯光,躺在炕上把小蕾借我的语言书翻来覆去的看着。
母亲把那件没织完的毛衣又拿到手里织着,一边又朝我说道:“莎莎,你以后结婚可得找个有钱的,别的都是其次,那家里头一穷二白的快算了哇,以后跟上除了吃苦啥也吃不上!”
我把书盖在脸上,有些羞涩的说着:“我才不结婚哩,我长大以后要当老师,教可多可多小孩,没钱也能念书!”
母亲“哧”了一声,“趁年轻就得赶紧找个有钱的结婚哩,拖到后面跟你妈一样,没挑头了!”
我不说话,母亲又自言自语道:“当老师能挣几个钱,没钱念啥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