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诚转头,透过玻璃,看到驾驶舱里,哥哥那英姿焕发的驾船侧影。这次到烟台来,书诚感觉到,哥哥变了,变得更加激进,更加冲动,甚至可以说是更加粗野,更加浮躁了。作为一个在上海长大的人,书勇的这种变化,也许是因为长期在北方生活,受到熏染;也许是因为工作环境中遇到各种冲突,把他锤炼成这样。
一个被世人羡慕,受社会尊敬的海关超等稽查员,本应从容优雅地生活,本应精致优渥地享受,但是,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台发动机,总是想对外输出动能。
“阿诚,我跟你讲,我知道北平税专校本部没有实操课程的。我花钱租这艘舰船,就是让你学习驾驶舰船的。”书诚走进驾驶舱,书勇把他叫到身边说。
对于驾驶舰船,书诚当然兴趣极大。但是,这艘舰船毕竟是租来的,书勇也不敢让书诚上手,只能让他观摩着,熟悉着。
在书勇的操纵下,舰船在大海上劈波斩浪,时而飞速,时而迂回;时而前冲,时而转向;时而碾压巨浪,进而追逐海鸥……书诚的心情,也是时面紧张兴奋,时而宁静舒畅。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兄弟在驰骋,而这种驰骋又完全操控在他们自己的手里。
大约两个小时过去了,书诚对船舶驾驶技术有了初浅的了解。梅竟芳喊他们到甲板上看风景,他们便上去了,驾驶舱交还给船主。
果然,天空悬挂着一道缤纷的彩虹。再一细看,东南方面,广袤的天穹之下,不知什么时候搭起了一座海市蜃楼。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梅竟芳说:“这都是拜中午那一场暴雨所赐。”
舰船有些摇晃,梅竟芳显得有些胆怯。书勇挽着梅竟芳的手,梅竟芳顺势贴近他。
书勇说:“竟芳,上午在训练场,我捡到一样东西,我想送给你。”
梅竟芳问:“什么东西?”
书勇说:“好东西。”
梅竟芳从侧面仰头望着书勇,一脸的幸福,娇声问:“训练场能有什么好东西?”
“金属的,比扣子大不了多少。”
“那是什么东西?弹壳吗?”
海风吹动着她的秀发。书诚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们,因为站在下风,所以听到他们说话。
书勇说:“你闭上眼睛。”
梅竟芳顺从照做了,脸上洋溢着仿佛接收阳光雨露的快乐。书勇单膝跪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郑重其事地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亲吻了一下,诚挚地说:“竟芳,今天,书诚在场代表了茅家的人,又有大海为我们作证,代表了上天……”
书诚有些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他走近几步,高兴地说:“这个时候,应该有人照相才是啊!”
梅竟芳的脸上流淌着幸福的泪花,她双手搀扶起书勇:“谢谢书勇哥!我愿意!”
书勇顺势起身,搂住她,笑道:“傻瓜,我还没请求你嫁给我,你就抢着说愿意了。”
梅竟芳慌忙推他,说:“是啊……我在内心已经酝酿了两年多的台词,天天都默念,所以,你的戒指一给我戴上,我就脱口而出了。”
说着又忸忸怩怩地撒起娇来,整个腰身都变形了。书勇在她的耳畔小声说:“动作幅度小一点,别惊动了孩子。”
他们一齐朝着彩虹的方向望去。茅书勇伫立在船头,他的左手搂着梅竟芳的腰,右手紧握着茅书诚的手,说:“现在,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梅竟芳的头微微偏向他,靠在他的大臂上。书勇眺望着远处的蓬莱岛,说:“山河壮丽,文明灿烂,不容外族侵略。我们都是海关人,更是中国人。中国如果亡了,我们就是躲进海关大楼里,仍然是亡国奴!”
梅竟芳动情地说:“书勇哥,我们千辛万苦从延吉逃到烟台,为的不就是不被日本人驱使,不当日本人的工具吗?”
书勇说:“日本人吞并中国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我们是中国人,就算流干最后一滴血,也要捍卫我们的国土。”
书诚的心头仿佛掠过一阵不祥的感觉,难道哥哥正在谋划一件大事,他是知道自己有了孩子,觉得死而无憾,才会更加毅然决然?
书勇对着东方,高呼:“东洋倭寇,中华民族是征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