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假警察?假抓捕?”
“那你说呢?”书勇说,“第一,绑架你,利用你,目的已经达到,干吗还要把你送回到绑架地?这不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而是愚蠢之极。哪有绑匪把被绑架人往他们案发地送的?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书诚倒吸一口凉气。
书勇接着说:“第二,半夜三更,五六个警察在旅客码头等候海上劫持嫌疑人,然后,一口咬定他们就是走私犯。这个思维看上去很混乱,其实一点都不乱,因为你当时满脑子就认定他们是走私犯。”
书诚无语。
书勇说:“再说了,那五六个警察怎么知道那三个绑匪会到码头来呢?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是假警察。”
“为什么要设计这一出戏呢?”
“‘假警察’一喊抓走私团伙,你觉得痛快,觉得解气,随后,你的神经就松弛下来,你就很快把这个问题放下,而是一门心思在哥哥面前发牢骚。”
书勇说,“你看,你是绑架案的当事人、受害人,你不是没有在第一时间报案吗?你被绑匪释放后,第一时间你在干什么?”
“坐车去你宿舍啊。”
“那你没觉得,那辆黄包车也是他们整个行动的一个环节吗?”
“如果我中途下车报案,黄包车夫会阻止我、干扰我吗?”
“他肯定会给绑匪打电话报信。”
“那我们现在把黄包车夫找到,他是有特征的,他的声音喑哑。”
书勇立即用喑哑的声音说:“你又怎么知道,声音喑哑不是伪装的?”他又变回正常的腔调,“再说,就算你把喑哑的车夫找出来,就他是绑匪团伙的,你有证据吗?”
书诚没有说,他之所以没有及时报案,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这些绑匪对他很友好,特别是那个女孩表达出的善意。
还有,他们在谈论海关时,那一腔正气。女孩一再申说的“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在做大事。”
现在,书诚又知道,日本人走私出口的五十万块银圆的私货全部落入中国所谓的劫匪之手,那他就更不会报案了。
他们利用了书诚的善意和正义。
沉思、沉默了好一会,书诚说:“下一步怎么办?”
“本来,这个暑假,我是建议你回上海,跟书瑛在一起。书瑛也是这个意思,她自从进入海关后,越发看到海关内部的不公平,我和她已经在海关了,她不希望你再加入海关,她希望你另谋出路。”
“姐姐跟我说过,我没同意,我已经上北平税专两年了。再讲这样的话,不是不合时宜吗?”
“她想供你到香港读书,或者去美国留学。她说,她在海关现在的收入也比较丰厚。而海关呢,又不允许女职员结婚,她的钱干什么呢?培养你呗。多好的姐姐啊。”
“为了我,就牺牲她一生的幸福。我是不可能答应的,你也不会答应。所以,这是不可能的事。正因为这样,我才没有回上海。”
“所以,你就义无反顾地跑到我这里来了。你就一头扎进了人家的套子里。”
书诚想了想,忽然问:“哥,我到烟台来,是我们俩商议的,绑架我的人是怎么知道的?而且知道得那么准。”
“你来之前,最后确认要来,是通过什么渠道跟我商量的?”
“电话。”书诚自己一拍脑袋,“电话,邮电局,接线话务员。”
“你要北平打出电话,有一个话务员。到了烟台转接,又有一个话务员。
“接到东海关,东海关内部又有一个话务员。我的办公室有人接到你的电话,然后喊我接听。
“我跟你通话时候,还有人有等着用电话。你瞧,这一路广而告之。”
书勇说,“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不跟你在宿舍见面的原因了吧……日本侵略到哪里,中国的内情就复杂到哪里。”
“刚才那三个日本浪人会纠缠你吗?”
“会的,但是,我也不怕。你看到刚才那个服务生吗?他叫王骁,是我们聘用的保卫人员。好在海关有钱,我们就是靠钱保持这一点尊严。”
书勇叫来服务生,付了钱。兄弟俩沿着沙滩漫步。
书勇问:“想去浴场吗?”
书诚摇摇头,说:“想睡觉。”
书勇说:“其实,我也严重缺觉,只是见到你,我就兴奋。你和书瑛,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梅姐不好吗?”
“她?”书勇说,“当然好。但是,她是海关人员。按照海关的规定,如果我们结婚了,其中一人就必须辞职。
“而且,书瑛对她印象非常不好。你知道的,我想回上海,想到总税务司署工作。那时,就算梅竟芳也调到江海关,那她跟书瑛在一个关工作,她们能相处得好吗?”书勇转过脸对弟弟说,“你瞧,哥这里也有一脑门官司呢。”
书诚想,看来书勇哥和梅姐之间已经产生了隔阂。这一点,梅姐也感觉到了,所以对自己态度太殷勤,殷勤到有些讨好的味道了。她是迫切想获得茅家人的认可。
还有,难怪她对茅书勇留下的书法格外敏感,生怕茅书勇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这时,服务生王骁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食盒,递给茅书勇说:“书勇哥,这是给嫂子的。”
书勇忙问:“摆脱啦?”
王骁说:“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在打我骂我欺负我,我根本没有挨到他们的身体,我没有过错。”
书诚说:“对,我可以作证。”
王骁说:“警察也看到了。”
书勇介绍书诚跟王骁认识。
茅家兄弟起身离开烟台海员俱乐部。书勇嘴里咬着一根牙签。书诚提溜着食盒。
经过一个报摊,报摊上的报纸品种很多,一眼扫去,有《芝罘快邮》《渤海日报》《东吹报》《钟声报》《进化报》《烟台健报》等等,约有十七八种之多。开放的烟台,资讯之发达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