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勇丢下零钱,顺手捡了一份。书诚瞟了一眼,是《芝罘商报》。
他想到,在哥哥的宿舍看到的是《芝罘日报》。这份商报是从这份日报里派生出来的,由中国人主办。
书勇边走边快速翻阅。他没有看到“富士丸”号商船遭到劫持的消息。
他摊开报纸,浏览报纸中缝的广告栏目,看到一则启事:
本店新到一批北方水产品,品种齐全,欢迎新老客户前来选购云云。广告署名是“烟台顺发水产公司”。
书勇知道,这是一家不存在的公司。
两人继续往前走,快到俱乐部院子大门口的时候,看到海蜇头在那里用英语对着路过的外国人叫卖香烟。
“海蜇头。”书勇吐了口中牙签,喊了一声。
海蜇头小跑着过来:“两位长官,你们走啦。”
书勇从书诚手上拿过食盒,说:“给。”
海蜇头接过食盒,鞠了一个躬。
书诚问:“怎么都叫你海蜇头?你的名字叫什么?”
“回长官,我从小没名字。之前卖海蜇,大家都这么叫,就当做是名字了。”
“你父母没给你起名字吗?”
“我没有爹妈,吃百家饭长大的。”海蜇头大大方方说。
书诚心念微动,笑着指了指书勇说:“他才是长官,我不是。你以后叫我书诚哥就行了。”
海蜇头点点头:“书诚哥。”
“刚才听你叫卖香烟用的是英语?”
“是English,我还会讲俄语和日语呢!”海蜇头颇为自豪,张口就说了几句俄语,然后结结巴巴说了两句日语,全都是推销香烟和夸人的应酬语。
海蜇头的日语说到一半,不好意思地笑了:“日语是最近刚学的,还不熟。”
书勇笑着对书诚说:“你看看,是不是比你强?”
海蜇头更加不好意思:“比不上书诚哥,我只会说这么几句,还不会写字。”
书诚问:“想学怎么写自己的名字吗?”
“想!”
书诚在身上摸出一支自来水笔,找海蜇头要来一个空烟盒,撕开,垫在食盒上,在烟盒反面写海蜇头的名字。
“海”字才写一半,自来水笔就没水了,甩了几下,也没有用,就是写不出字来。
书诚就把这片烟盒递给海蜇头说:“只写了一半,下回再教给你完整的吧。”
海蜇头十分珍惜的样子,把这张纸片折叠起来,小心翼翼地藏到卖烟的木箱夹层里。跟书勇、书诚打了招呼,然后,拎着食盒,快快乐乐地走了——他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地享用。
书勇和书诚走了几步,书诚反应过来,说:“哥,那个食盒,海鲜,不是带给梅姐吃的吗?”
书勇说:“你忘了吗?你出门的时候跟她说,你到海滨浴场的。那个食盒,是海员俱乐部的。”
书诚恍然大悟,说:“那我们还真的去海滨浴场吗?”
一辆黄包车在他们面前慢下来。书勇一招手,接着说:“当然要去。”
他刺溜一下钻到车里,又从车里伸出手来拉书诚。
书诚坐上车,书勇说:“你要多锻炼身体,在学校里别一天到晚就知道趴在书本上。年纪轻轻,比我还笨。”
“我年纪轻轻,你又大多少了。再说,我刚才根本没有准备。”
这一年,书诚二十岁,书勇二十六岁。
兄弟俩真的到了海滨浴场。先去买了衣服。在选衣服的时候,书诚说:“老板,挑最时尚的最贵的。”
书勇故意龇着牙,说:“今天豁出去了,任你宰。”
书诚试好的衣服,伙计包好了。书勇付了钱,对书诚说:“没有及时到码头接你的事,我们两清了。以后见到茅书瑛,可不许再提了。”
书诚兴奋地把衣服包抛起来,接住,又抛起来,说:“那可不一定。”
“小赤佬,你还没完呢。”
“今天你瞒着梅姐到海员俱乐部。这个情报有价值!”
“你敢!小心我把你的小细腿劈断了当柴烧。”
从衣服铺出来,书勇说:“你下海吧,我在淋浴房躺一会儿。”
“那我也不下海了。”
“你不下海,头发就没有海水味道,知道吗?”
书诚想,是啊,那在梅姐那里就穿帮了。
书诚仰卧在海水里,随风漂泊,随波逐流。他在头脑里回放着自己来到烟台这十几个小时发生的事……
海关,也不是清净之地。相反,正在被各方势力拉拢和利用,就算你竭力回避,一不小心也会被裹挟进去。
洋人管理下的海关,一条铁的纪律就是政治中立,政治超然。海关职员绝对不允许过问和参与政治。
可是,覆巢无完卵。国难当头,但凡是中国人,就没有一个是局外人,没有一处是保险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