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察觉衣袖被人扯动,看过去是有苏芄兰,只听她轻声道:“在生闷气?”
“有一点,他这么做搞得我好像是那种视治下之民如草芥的庸碌之辈一样。”他回应道。
“云沐舒没同你说?”
“说是说了,只是与我设想略有出入。”
“结果是好的,不是吗?”
“谁知道呢。”
茶馆二楼的一处包厢里,坐着王景等人。说来有趣,这本该热闹非凡的茶馆,如今全是些衙署官员在落下落座,五十来岁的老掌柜神情战战,也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
王景落座后没有马上询问白文光,而是同裘仁问了些集获水的内政事务,回答大抵都是些好事,然后他就指着白文光,看着裘仁问道:“何以报喜不报忧?”
“臣有失察失职之罪。”裘仁起身道。
王景不再追问他,反正问来问去也是他裘仁一人的过错,别人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又看向白文光,问道:“你又何至于此?”
“长于斯,何惜此身!”
呵,原是个求名的,王景心中冷笑。
“若人皆如卿,山海何愁不平。”皆如你,洛水就塞不下了。
“主上,可知仙鬼?”说话的是闻人莫名。
“说重点。”
“主上既知仙鬼,应知仙鬼之能。我等本领低微,降伏不了仙鬼,想请主上出手。”
“你们不说,我就不会出手吗?”王景笑问道,“我是这样的人吗?”
“主上仁慈。”
闻人莫名起身大拜。
王景把目光落到白文光身上,看看他作何反应。
“请主上,治臣之罪。”白文光起身道。
“何罪之有?”王景问,就算有罪,也得解决了仙鬼再收拾你。
“监察司司长在前,臣越矩上告,此其罪一。当众拦驾,此其罪二。二罪并罚,当死!”
王景听到这,才算是知道这位经达权变的白文光在想什么。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哪里是为了仙鬼,分明是为了变法。
集获水律法中规定:越诉者,笞一百;申诉不实者,杖杀之,所诬不实之事重于杖杀者,以连诛;拦轿告御状者,不论情词虚实,照冲突仪仗例,追究责任,俱杖一百,充徒隶。
“仙鬼之害,迫在眉睫,为何你不说这件事?”王景问道。
白文光没有揣着明白装糊涂,说出了让众人出乎意料的话语来:
“此乃疥癣之疾!”
在裘仁和闻人莫名惊讶的目光中,白文光又道:“以主上威德,上下齐心,伏仙鬼而诛之,易如反掌。”
王景笑道:“未曾想你对我这般有信心。”
白文光点点头,“是以言疥癣之疾。”
“那什么才是心腹之患?”
“人臣不忠,当死;言而不当,亦当死。虽然,臣愿悉言所闻,唯大王裁其罪。”
紧接着白文光道:“当今之世,枉法曲公者甚众。行私法,苛黎庶,民不安故国乱。若能去私法,行公法,则民安国强。公法者,顺势而变,以应民心。公法者,应加以群臣之上,则主不可欺民不可辱……”
王景耐心听完,侧身看向云沐舒,他笑道:
“这件事你是知道的?”
云沐舒眨了眨眼,“我其实很想看你负气离开。”
白文光诧异地看了眼云沐舒。他今日所为之事,未曾同任何人言语过,便是在自家屋里也只是在今日临时买了一副棺材。
“你别瞧她,这些时日她就在集获水。”王景手指了指白文光。
“你可不知,他今日还买好了棺材。”
话音落,王景笑道:“怕是担心在码头便被我怒杀之,然否。”
白文光点了点头。
有苏芄兰合掌说:“好啊,你得感谢我!”
这话是对王景说的,王景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白文光道:
“多谢主母。”
有苏芄兰欣然接受了,然后看了眼王景。
王景颔首看向白文光道:“你不是不怕死吗?”
“死重于翼望山,死则死矣。”
“若我今日以怒杀你,岂不是轻于鸿毛。”王景问道。
“是。”
王景又问:“何其不智。”
白文光此时也放开了,大胆道:“臣本奴隶,因闻人赏识,主上眷顾,才司职监察司文书史,本就贱命一条,不足道哉。”
王景摇了摇头,“其实你还有一条路走。”
白文光抬头看着王景,想知道是哪条路。
“造反。”
惊得白文光一身冷汗,连忙跪倒。
王景离开座位将他扶起来,问道:“我若暴虐无道,你难道不该反吗?”
“主上,此乃谬言。”一旁的裘仁道。
王景摇头说:“非谬言。为政之道,修身为本。我不修身的。”
“主上,此一家之言。”白文光说。
“权力归诸我一人,我明则民安,我昏则民苦,你们以为这样的是对的吗?”
三人面面相觑。
只听云沐舒道:“你要死了吗?”
王景笑道:“你要为打幡送葬吗?”
云沐舒偏过头,不想搭理他。
王景又见有苏芄兰面露担心,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别听她胡言乱语。”
“我的家乡有句古话‘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所以才有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