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的县衙设在城西,背靠丘陵,建起了牢狱,面设高台,专门做斩首的看台。
在一排排低矮的屋子后,有片竹林,绕过林子,一个狭窄的黑门映入眼帘。黑门有两扇,用一把铁锁关着。门边站着两个带刀衙役。一个脸色蜡黄,驼背弯腰。一个长脸细眉,纸片腰身。
黑门后面,有着无尽的暗道。两侧是一个个排列的牢房,上面写着“甲乙丙丁”如此之类的字号。
苏澹坐在“戊”字好牢房小床上,玄色衣摆上渗出斑驳血迹。他正盯着对门“丁”字号牢里的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悠哉地躺在草堆里,一脸不屑。
苏澹已经和狱卒说了一百遍,说他根本不认识这个逆贼,只是处于善意,施舍了些钱粮。可狱卒不仅不听,还打了他几棍。
正当他懊恼之际,黑暗的走道中穿过一缕光,像刀一样,切了进来。
“浮光姐?灵台兄”,苏澹见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走了进来,身后站着许巽。这等光景,能来看望他的,也就只有他们了。
苏隐踩着湿滑的地,污秽之气扑面而来,里面还夹杂着血腥味。她见苏澹狼狈的样子,不禁心酸。但同情一闪而过,要不是他连累苏家,她也不用涉足这肮脏之地。
“苏澹!你为什么总是惹是生非!”,苏隐怒道。
“苏隐!是你自作多情来这看我!”,苏澹下床,气鼓鼓地争辩。
许巽哑然失笑,他们姐弟二人见面就恼的爱好真是不分场地。
“枫眠,你的腿?”,许巽见他走路微跛,“你受了刑?”。
苏澹用手捂住了大腿,往后退了几步,忍痛坐在床沿。
苏隐环顾一周,蹙眉道,“乞丐在哪?”。
“你身后那间”,苏澹老实说道。他料想此刻许兄已经将事情的经过告诉她了,他怎么能让一个小女子胡来呢?这里可是暗牢啊!可见她愤然无畏的模样,倒是惹人暗服。
苏隐闻言,转身走到“丁”号牢房。她掀开帷帽,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乞丐——宗氏乱臣。
宗氏子弟都是这般粗鲁的吗?
一个中年男子倚在墙壁上,身上铺些干草。细看,一脸的络腮胡,密密麻麻地遮住了半张脸。
苏隐点起火折子,想要看清此人。
不料,那人猛地睁开双眼,吓得苏隐脚底一滑,差点摔倒在地。
“当心”,许巽抓住了她的手臂,待她站稳后,将手收了回去,昏暗的光线掩盖了他的慌乱。
中年人将身上的草扯散,抬腿起身。他身强体壮,一点不像逃荒的流民。
“你为何无故攀咬苏家?”,苏隐稳住气息,严肃问道。
中年人没有搭话,他走到木栅前,打量起了眼前的人。
苏隐见自己被一个莽夫看来看去,不禁恼羞成怒,咬牙道,“你想要什么?钱粮?马匹?锦缎?”,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苏隐恶狠狠地说,“就算你用不着这些,你的亲眷呢?”。
陛下诛宗氏六族,难道竟一人不剩了吗?
“你若依了,那我…日后寻些宗氏旁枝,让他们接受福泽”,苏隐不明白六族的范围,只能夸下海口,已解燃眉之急。
中年人一把抓住木栅,浑圆的眼珠瞪得出奇的大,像一头复仇的兽。
苏隐紧握火折子,感觉这个木栅挡住人。里面的壮汉只需轻轻一掰,小腿粗的木栅顷刻瓦解,变成一堆烧火柴。
苏澹见状,连忙对许巽使眼色,示意他伸以援手,别让他的傻姐姐激怒了乞丐。
“苏小姐”,许巽接收到讯号后,将苏隐带到苏澹这边的牢房,保持一尺的安全距离。
中年人松开了手,他颓然地坐倒在地,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眼睛。
“若你承认攀咬苏三公子,宗氏六族之外,将性命无虞”,许巽按着苏隐的法子来劝解他。
“当真?”,中年人从乱发中抬头,一双大眼泛起泪光。
苏隐见世态有了转机,心里暗喜。可是,明明许巽和她说的话并无二致,为何乞丐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我以许氏一门名誉起誓,宗将军之后,竭心护之!”,许巽蹲在牢前,眼角变红。
中年人点头,接着一阵狂笑,“哈哈哈,我本宗氏嫡出,名将之后,忠心为国,奈何晋君昏庸无道!偏小人,信谗言,害我十万之军,毁于阉党贼人之手!”。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许巽连忙拉着苏隐往回走,将她护在身后。
“苍天啊,你睁开双眼看看吧!看看那昏聩的君王,看看那无能的臣子,看看那枉死的冤魂吧!”
“我是宗氏将门嫡子!杀吧!司马杀忠臣!佞臣杀司马!哈哈哈,好一出大戏!”
乞丐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消散在暗牢中。
许巽就这么一路拉着苏隐往前走。出了暗牢,绕过竹林,一言不发。
苏隐一手抓着帷帽,一手被他抓着。她跟不上许巽的步伐,将手挣脱出来,“许公子,怎么了?”。她见许巽神色异样,由此怀疑他认识乞丐,或者说,他和枫眠有事瞒着她。
许巽停住脚步,他回头看了看苏隐,见她的帷帽有些歪斜,便伸手将其摆正。他闻到隐约的花香,若有若无。
苏隐掀开纱帷,正好对上一张俊朗无暇的脸,好似一块璞玉,有着天然的亲和力。
“许公子,你们有事瞒我”,苏隐回过神来,从他身侧走过。秋风拂面,卷起青石板上的落叶,在裙边打个旋儿。
许巽收回注视的目光,看向石墙,“苏小姐多虑了”,他思忖片刻,摇摇头朝门边走去,见苏隐仍站在那,转身说,“苏三公子不日便会放还,你…不要忧心。”
苏隐见无法从他嘴里撬出话来,佯装妥协,“好,回去!”。她决定从枫眠那找突破口。
在回去的路上,苏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枫眠在牢狱中并没有表现出他对乞丐的仇视,反倒有些安之若素。当她近身去观察乞丐时,那乞丐也在打量她,像是知道她会来。又或是,有人告诉他,苏家会来人。
马车被石子绊住,颠簸地出了城门。从苏家到内城西狱,足足需要半天的光景。当初苏老嫌城中吵嚷,便将家宅安顿到了昏河上游,总揽中下游的商户。
苏隐掀开车帘,见夕阳沉落在西边,晕染出橘黄的天。风吹过林木,沙沙作响,鸟雀飞枝。
“停下”,苏隐对着车旁的侍女说。
角儿凑到车窗旁,一脸疑惑,“小姐,怎么了?”。、
“叫二水来”。
二水是苏老的得力助手,为人耿直,胆大心细,且会些拳脚功夫。为平此事,苏老让他放下手中的事,前来帮衬苏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