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让她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奇怪的是,面对真正的对手时反而不会产生这种感觉,此刻她想,这绝对是因为尊重珍视或者惺惺相惜这种东西只有面对喜欢的人才能生发出来。
好吧,起码是不讨厌的人。
可惜她讨厌陆伟。
宫熙贤今天才遇见陆伟没错,但她了解这种人。他们成名太早,总是透着没有经历过挫折的任性。同时又被光环围绕太久,于是便受不得一丁点忤逆。而另一个同样不可忽略的特点是,这些人往往聪慧,因此比一般人要敏感得多,因为敏感,又使得他们格外聪慧。要是一直顺遂如意下去也就罢了,可万一中途发生万分不合心意的事,让他们放弃执迷的唯一机会是他们得到了更大的满足,否则这时他们就会开始钻牛角尖,为什么不行,为什么周围人都不听我说话,为什么突然间一件好事都没有了,从此那个宠爱着他们的世界开始崩塌,最终将会走向两个极端。
就像社交媒体是一个人所有智慧和美好的集合,以致于在那里就连本该一目了然的是否貌美如花,也在东亚“三大邪术”的威力下,让人一筹莫展,就更不用说仅凭几句灵光乍现的闲言碎语去判定一个人的聪明才智了,同样,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你也无法真正了解真实且完整的天之骄子。如果原本这人过往的人生中充满了紧张焦虑压抑,以及许多藏在心底无人知晓的差强人意,那么当他体会到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不得志时,很有可能就此意志消沉。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个女人——朱煦冉。这位朱小姐恰好是宫氏的重要客户之一,这也是向来对这些所谓名媛的逸闻趣事不感兴趣的宫熙贤,这次也耐着心思看完了整场的原因。不过,虽然战线拉得又臭又长,说到底仍然是男女分手那点事,真是了无新意到让人昏昏欲睡。概括来说,朱煦冉刚刚分手的这位前任不像她以往任何一任,不仅没有任由她单方面自说自话,还亲自下场反击,结果就是撕到如今颜面上双方都不大好看。然而这种事但凡能掰扯个有来有回的,大概率永远争论不出一个结果,最后不过就是从自说自话变成各说各话罢了。
富贵闲人的圈子从来不缺这种事,大家看多了自然就知道,当事双方只要有一方退出,销声匿迹一段时间,风头一过也就相安无事。可是朱煦冉要么是做不到知行合一,要么就是任性惯了,吃不了一点亏,转眼间就投入另一位既年轻又帅气的小鲜肉的怀抱,气人气得那叫一个稳准狠。
确实,如此一来,人设好像一下子就从人前背后表里不一的女版岳不群替换为复仇爽文里有勇有谋的大女主,可是宫熙贤却觉得,朱煦冉的所做作为根本是情绪并行为双双失控下的病急乱投医。虽然不能说抓壮丁就一定走不到天作之合,但后续诸如公共场合崩溃大哭、酒驾逃逸等一系列失常举止,无疑验证了宫熙贤当初的判断。而她很想问问,用一段仓促而就的感情拯救前一段感情中失败的自己,对得起谁?
“对得起时间,青春易逝啊,大姐。不过朱煦冉这女人情绪波动这么大,看来是真的已经失去判断和控制能力了,也是可怜。怪不得梁大影帝表演都那么收放自如了,也需要一个定海神针一般的女人,这种高敏感体质还真是颗定时炸弹。“
宫熙琼说着可怜,却不见有多同情,更可能是因为心有戚戚,她自己不也是一样没有倾诉心里话的人。不过宫熙琼胜在有事做有的分心,又长期视倾诉为高风险投资,久而久之也就习惯成自然,否则那些长久积压在心底的恐惧不安、骄傲叛逆——别说没有,每个人都会有——就会像心理治疗师所言,伺机而动,终将一夕爆发,哪里还会有她品头论足别人的资格。不得不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抑郁这件事上已经无数次验证了它的正确性。
这便是其中一个极点,而相比于内倾自毁说到底仍旧是一个人的事,假如让他们发展成马基雅维利式的人物,后果将不可想象。糟糕的是,这对他们来说一点都不难。要知道,从小到大缺乏仰望的环境,成绩又给了他们自负的资本,习惯了单枪匹马走天下的人很容易自封为王。王的指令就是准绳,可想而知,一个人的底线不是来自经验教训,而是自己给的,那他们无论做出什么事也就都不奇怪了。
吃了亏仍旧说服自己向善的是好人,为了目标提前说服自己向恶的是坏人,像陆伟这样早早选择做个坏人的,走向另一个极点的潜力简直不要太大。那么旁人为了不推人入深渊就要畏手畏脚吗?宫熙贤显然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不仅不觉得,她还要做第一个戳破他那唯吾独尊气泡的人。于是她看到了今天第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陆伟的聪慧敏感于他自己而言是吹毛利刃,但于旁人而言也可以是蛇之七寸。
“确实不劳我费心,一切有律师在,你不仅一毛钱都拿不到,我的行车记录没准还能让你体会一把破钱消灾也说不定。俗话说,一日三省吾身,你要不要看一看自己做了什么,实时画面就是方便。”
“想看,但您也得有才行啊。”
“既如此,那不如就赌一赌我到底有没有。”
林远可以确定没有,即便有,她也不可能将那些脸红心跳暴露给任何人。那么就只是故弄玄虚,可又为了什么呢?
宫熙贤很快给了他答案:“我们不妨根据这份记录来倒推一下来龙去脉。你的骨折不是今天伤的,但假如我们没有跟来,没有亲耳听到医嘱,单纯从诊断记录上看,不会有人细究你到底怎么伤的,何时伤的。那么我是不是就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你伤得十分凑巧,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来都来了,不大加利用一番岂不可惜。可凡事都有个目的,是为了钱吗?但正如你自己说的,那不过是轻伤。“
陆伟嗤笑一声,打断宫熙贤的咄咄逼人:“呵,什么话都叫宫总说了,刚才还是一辈子的顽疾,这会儿又变成花不了几个钱的轻伤了。
宫熙贤没有让他得意太久:”这很奇怪?既然你有注意到前后矛盾,就让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你不担心,也不怀疑,那不是一个理智的人听到坏消息该有的反应,不正好说明你根本知道内情。你听得懂我的来者不善,话里话外处处透着针锋相对,请问我们第一次见,送你来医院我还算有帮忙,所以这都是哪里来的怨气?“
陆伟直到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掉入了宫熙贤的陷阱。不过他很快稳住心神,即便知道他故意隐瞒伤情又如何,那只能证明一个人爱占小便宜,至于其他的,和之前的陷阱一样,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肯定又是在试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