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社交场规则多到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像宋一凡这种从小立志要嫁科学家或者外交官的人，一心只想过“不想做饭就去食堂打个饭”的日子，用她自己的话来说，那是一种清贫却有意义的生活，虽然不知道既不出身于STEM，甚至连数字信号和模拟信号都搞不明白的人能贡献多少意义，可显然，有着如此“远大”抱负的女人哪里是受得了如此复杂多变的人际网的。可怜她一路忍到现在，到底还是在一片浮华靡靡中吐露了心声：“朴素是这里至高的奢侈品，唉……拜托让我一个人静静。”

晚宴中的butterfly小姐非常善解人意，一听就知道眼前这位文艺小妞社懒大发作：“烦人多？“

”有点。“

”那还不是你们那位风头正劲，有人来寒暄是好事。“

”可是我都不知道和他们能聊些什么，愁人。“

”典型A型血，什么事都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两个人的对话为什么要一个人操心。“

“没办法，没准哪天就要打交道，现在要是敷衍了事，最后麻烦的还是我。“

”那好吧。但你听没听说，总监给前台小姑娘下了指令，只能选同一品牌的衣服，连续穿半年。“

这事宋一凡倒是有所耳闻。前台接待员刚刚入职不久，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特意配合百花齐放的企业文化，每日着装换着花样来，天天不见重样的，今天森女氧气风，明天就能拐去哥特暗黑系，虽然也算用心，但一个人独有的气质显然就被眼花缭乱的风格搞得神魂俱碎。这简直是在洪华道女士的坟头蹦迪，要知道，这位女士最忌讳的就是三心二意摇摆不定找不准定位之人，于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就有了亲自下场给她固定风格一事。

这要是放国外，或者放以前，非得给女魔头扣个侵害人权的罪名不可。然而此一时彼一时，过去哪怕再怎么声嘶力竭地解释，体面和纪律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也会被曲解为专制和陈腐，可如今你再看，当大家纷纷开始效仿你的运行机制时，好像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起来了呢。这里面最有趣的就要属原本被认为永无翻身之日的“棍棒底下出孝子“，如今在海外脱口秀演员嘴上也有了别样的可爱。只能说，痴迷于被人叫好也是有道理的，起码一白遮百丑，一好带百好，再也不用费力扭转刻板印象。

但这和眼前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接到询问的眼神，butterfly小姐继续授业解惑：“这件事告诉我们，化繁为简，抱朴守一，根本不需要费力去八面玲珑。”

此话一说，一直在一旁观战的Queen Bee女士就看到宋一凡一脸若有所思，明显是在大海捞针，非要捞一个讨喜的人设出来不可，于是便很是替她担心：“姑娘，有性生活吗？”

这是可以聊的吗？秉持脑袋里哪怕万马奔腾，嘴上绝不能口无遮拦的宋小妞，马上摆出一副娇羞模样，显见的比劳神费力戴上的面具自然多了：“哎呀，都叫人家姑娘了，还问。“

Queen Bee一脸无语，故意凑到她眼前，投了个更大杀伤力的：“没关系，姐姐告诉你，可记住了。原则就是千万不要顾虑对方，自己享受到了，对方才能享受到。这是和谐之道，放在社交场同样适用。”

重磅炸弹炸没炸醒宋一凡，宫熙贤不知道，但她有注意到一种反差，或许也正是那两位资深人士的经验之谈的基础所在，那就是理论在告诉人们，小心谨慎总归没有坏处，但事实上大家感到被冒犯到的阈值远比想象中高得多。这就很像需要通过妥协来寻求合作的双方，逻辑上很容易看得到，不合作才能确保己方一定不会有所损失，因为但凡你答应合作，对方便可以通过作弊轻易赢得比赛，于是理论上来讲，不合作会是概率更大的选择，可无数现实却在证明人类本性是谋求合作而非对立。

理论与现实的冲突常常令她们每天接收各种条条框框的同时又要努力认清遵守的有无必要，与此相反，压根就没概念或者有却视若无睹的人，反倒有种大丈夫不拘小节的杀伐决断。最近她就观察到林远越来越有这样的迹象，他似乎正在变得无所顾忌。

敞开的文件夹上干净利落、力透纸背的”徐氏之乱“四个大字，无疑彰显了其主人的干脆果断，这人若是认定大丈夫有所为，那么有所不为就都不是事，包括不多管女朋友的未婚夫的闲事。当然，或许面对其他人，宫熙贤依旧是守着清规戒律的宫熙贤，但在林远身上，她的不拘小节也不遑多让就是了。她不仅偷看得理直气壮，更是假如被当场抓包的话，绝对会毫无负担地倒打一耙说上一句，“都怪你，放在这么勾引人的地方。“

然而读完整个笔记，她就没那么嚣张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认识到，她所有的撒泼耍赖仰仗的不过是林远的纵容，同时也感到万分庆幸，一时的误会没有让他们成为对手。这样的领悟让她突然有种被强大的结界包裹着的安全感，那是她从来没有在爷爷除外的人身上感受到的东西。

林远的分析一点没错，徐氏之乱的别称的确是养虎为患。这还要从多年前的出海浪潮说起。那个时候，国内各行各业基本修炼成型，若想进一步生长，融入全球化进程无疑是必经之路，于是国家修桥铺路，搭建平台，鼓励各种企业走出去，积极开拓全球市场。这当中第一阶段就是出口产品和服务，到了第二阶段则是资本输出，也就是对外投资，至于发展到如今，早已不是简单的商品和资本流通，而是已经进化到出卖智慧的阶段。

而徐氏就是其中一条小鱼。之所以说它小，并非因为体量小，而是体格虚。众所周知，金融、地产和中低端制造业都是高负债行业，需要一个相对宽松的货币环境，那么既然对外部环境的依赖度和敏感度这么高，自然也就不能说是实打实的强壮了。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先天不足只能靠后天尽力找补了。就拿宫氏来说，曾经也想过要把工厂开到东南亚地区，目的同世界上任何一个持同样做法的跨国公司别无二致，都是抱着将高端核心研发部分留在本部、低端制造业转移到人力成本更低的地方去的打算，不过最终却没有成行，实在是因为手工坊的工艺和手艺哪怕不计时间手把手地教，也不是旁人能学得去的。当然，随着战略意识的转变，现在已经不再追捧这种做法，事实也证明拥有一整套完整又不受制于人的制造体系所带来的价值并不逊色于节约的人力成本。

说回徐氏。作为地产业的帝国，徐氏确实有着非比寻常的成就。仅就商业地产一项，全国大大小小城市无处不有的徐氏广场常常被写进政府开发引资的业绩报告里，就足以说明问题。然而表面风光仍旧掩盖不了底下的暗流涌动，看着负债率同企业排名携手并进，你就知道什么叫做打肿脸充胖子了。说到这儿，自然就有人问了，不赚钱它白忙活个什么劲儿？答案是公司不赚钱不代表老板不赚钱。

要把这件事讲明白，还要从房地产行业的加杠杆操作说起。比如现在有一块10亿元的地皮，徐氏想要拍下来，只需要交1亿的保证金，然后它就可以将这块地皮抵押给银行，从银行贷款10亿，也就是说用1亿就可以撬动10亿的资本，这就叫加杠杆。接下来就是预售，房子还没建，20亿房款已经到手。假如徐氏拿着这20亿去偿还银行贷款并且支付建设成本，那么剩下的5亿就是它的利润，而里外里只就资本来说，徐氏只投入了1亿，利润率不可谓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