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春阳丝丝缕缕洒进公寓,小窗半开,清风徐来,空气中飘荡着慵懒的玫瑰奶茶香。
周末无事,梅小姐偷得浮生半日闲,睡到晌午才起。煮一杯英式奶茶,端起白瓷描金茶杯悠游到窗口,斜倚窗台瞧眼楼下车辆往来,人影穿梭。初春街市喧嚣,小公寓恬淡闲适,暖阳烂漫。
铃铃铃,电话响起,梅小姐端着茶杯快步过去接电话,一阵亲切女声从话线那端传来,“若浮,我是二婶啊,下午有空吗?”
或是多年不见,黄二婶欲与侄女聊天叙旧,拉拉家常,梅若浮迟疑一下,“嗯,有。”
“太好了,”黄秀茹欢笑一声,古道热肠,“二婶约了一个朋友给你认识,是华氏企业的二公子,下午出来见个面?”
梅若浮才想起前天晚宴,黄秀茹关心自己终身大事,原来不是随口说说。梅小姐思量自己来沪有特殊使命,哪有闲情逸致风花雪月,节外生枝,便拎着电话,含糊其辞,琢磨如何推脱,“那个,我,我……”
“犹豫什么呀,华二公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也是喝过洋墨水的。他与你年龄相仿,郎才女貌,”黄秀茹殷殷盛情道:“周芸倒求着我给雯龄介绍呢,可那姑娘的门第资质,哪能与你相比。”(梅公馆家宴中那位梳着两条长辫子的文静姑娘,便是周芸的侄女周雯龄。)
黄秀茹口中的华二公子,乃上海实业大亨华啸霆的次子华克霖。虽说是次子,因为长子乃姨娘所生,不作数,二少爷才是正根嫡出。
“都是年轻人,多认识个朋友总是好的,今天三点在爱丽丝咖啡厅喝下午茶,记得去呦。”黄二婶不忘贴心嘱咐,“我也想陪你过去的,可惜市长太太约我陪日本大使夫人应酬。你记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早点儿到啊。”
“我,我,”梅小姐头皮发麻,赶紧找托辞,“我刚刚想起,下午有事……”
“诶,都约定好了,可不好驳二婶面子,一定要去的。”黄秀茹絮叨敦促,“诶,市长太太的车来接我了,回头再跟你讲啊。”
电话那头先挂断了,留梅小姐陷在沙发,沉默半晌。
空气中尘埃浮游,在朗日光芒下格外清晰,俗事如尘杂,一扰便乱。
公寓小窗开着,一阵清风拂来,淡黄色窗帘随风摆荡。春日暖风用独特气息将她游离神思又唤回来,玫瑰奶茶放凉了,抿一小口,滋味依然浓郁。
也罢,下午茶而已,无伤大雅。梅小姐想起《字林西报》一篇关于上海经济体制改革的新闻稿尚未完成,或许正可借此机会采访金融巨子,得些新讯息。
租界商业街人流穿梭,奔波忙碌的工作族群,闲情逸致的风韵少妇,其乐融融的土著人家,形形色色,老老少少,交汇成上海滩一道独一无二的摩登风景。
午后一缕金色斜阳沾染红晕,透过明净琉璃落地窗,投射入一家英伦咖啡馆。里面一位身着考究黑西装的青年人,正神定气闲品尝一杯爱尔兰咖啡。他靠窗而坐,俊朗轮廓在光与影的交错间若隐若现,明净气质在明与暗的更迭中变幻莫测。
琉璃窗外映出湛蓝天空,白云朵朵。梅小姐一身黑色洋装、系白蝴蝶领结、戴黑毛呢卷边礼帽,高挑清丽,走过爱丽丝咖啡馆窗外,目光不由自主被那位精致青年吸引,已猜到他是谁了。
进门,招呼,落座,点一杯布雷卫,一块鲜奶小方。
梅小姐拿起烫银甜点勺品尝鲜奶小方,不时抬眼相面华二公子。蛋糕上一朵粉色奶油小花,旁点缀半个红艳樱桃,宛若一块温润的红宝石。想她旅居海外多年,社会名流、贵族雅士见过不少,如此眉目朗清的年轻人倒不多见,真似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如从古典诗歌里走出来一般。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醇厚香气,洋钢琴师坐在咖啡厅一隅,悠扬弹奏一曲《爱之梦》,令人怡情。
华公子修长白净手指捏着杯脚,骨节分明,白色袖口露出一颗黑水晶袖扣,闪烁着高贵与精致。他挺拔的鼻头微嗅,对面一阵淡淡市井桂花香水气息飘来,与这高雅格调十分不衬。华公子眉尖微皱,轻轻一挑,“你就是黄姨介绍来相亲的梅小姐?”
梅若浮一愣,怔怔点头,“嗯。”
华公子放下咖啡杯,斜倚在柔软的丝绒背椅,摸一摸自己直挺的下巴,坦诚相见,语气独特,“听说你留过洋,思想定然开放,如果我们以后结婚,不介意我有红颜知己,后宫粉黛三千吧?”
对面的青年目光明净清澈,而言语却十分轻佻,眼见与耳闻极度不符,梅若浮以为自己幻听,毫无准备,“你说什么?”
华克霖嘴角勾起一个优雅倜傥的弧度,不羁一笑,“把她们带回来一起住,也没问题吧?”
梅若浮眼睁睁看着他,很难想象如此荒诞言论,竟出自一个形貌彬彬的贵公子之口。她颇感震惊,含在口中的半勺奶油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华公子转头看向窗外,街市人影穿梭,日落西斜。他薄幸一笑,瞥眼右腕欧米茄表,“哦,不好意思,我还得去接嘉丽小姐看电影,失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