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章 初到上海(1 / 2)风华上海首页

海上客轮吐露清冷远烟,悠扬驶向上海,1940。

梅小姐斜倚在船舷,凉风薄雾之间隐约可见东方港岸。客轮一声沉闷鸣笛,她眸色沉静,不觉将驼色羊绒外套衣领拉紧一些,上海二月想必春寒料峭。

东方天际晕染一抹橙红,一轮红日于混沌云层之中冉冉升起,光线由柔和渐转耀亮,映得海面晨雾轻盈缥缈。

梅小姐这些年旅居海外,独在异乡倒并不觉孤单,因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人。她特意在元宵节后回来,只为避开灼热的人间烟火。若非有特殊使命,可能她再不愿再踏上这片阔别七年的土地,回忆不堪回首,唯有尘封。

英国字林商行在上海发行《字林西报》,新任社长戈林先生已先到达。梅若浮小姐应戈林先生之邀,出任报社特聘副主编,正利用此行,将欧洲华侨抗日赈灾捐款带入这座命途跌宕的城市。

伦敦出发,上海抵达,辗转多地,恍若隔梦,这次是真的回来了。

由报社安排,傍晚抵达下榻之所:赫德路195号爱林登公寓(Eddington House)。这是一栋八层西式洋房公寓,大客厅、双卧室、储藏阁、卫生间、壁炉、阳台、热水汀,一应俱全。从所居三楼阳台,可俯瞰街口人流穿梭,电车往来,市井百态,民生万象。

一路舟车劳顿,梅小姐简单归置行囊,浮游心情逐渐安定下来。先洗一个热水澡,头发湿漉漉,她用毛巾裹着出来,坐在柔软沙发呆滞许久。暮色又深沉了些,客厅安静,只有悬挂在雪白墙壁上的钟摆滴答。意识到天已转黑,她才想起点灯,望一眼茶几上电话筒,迟疑半晌,才拨通一个号码。

话筒那头是久违的中年男声,熟悉且清晰,“喂?请问哪位?”

“父亲,我回来了。”梅小姐沉静道。

电话那头男子声音一顿,“嗯,明晚来家里吃饭吧。”

“家?”梅小姐目色弥散,陷入鹅黄灯光与迷离夜幕之中,“好。”

与她通话的男人姓梅名远亭,祖籍北平,著名教育家,上海圣彼得大学文学院院长,梅若浮便是他与第一任妻子洛氏所生的女儿。梅远亭与第一任妻子乃旧式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北京城的书香门第与没落贵族,也算门当户对。话说约莫二十年前,梅远亭还是一个青年学者,考上了庚子赔款留学生,便漂洋过海赴美留学,此后多年未归。那位洛氏夫人守着若浮一个女儿,病怏怏许多年,临终也未再能见到夫君一面。听人讲梅远亭早已在美国结婚生子,然而这是后话。看来若说与谁天生缘浅福薄,只能怨命。

次日傍晚,一辆黑色福特小轿车驶入法租界高档住宅区,穿梭于法式梧桐路,在一栋棕红色花园别墅前停驻,别墅门口标牌清晰题刻:梅公馆。

一位臃肿的年长佣人已在外面恭候多时,殷勤为梅小姐开门,谦恭带笑,“大小姐回来了。”

暮色晚风中走进梅公馆,心情别有滋味,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进门回廊一阵白茶香,清新雅致,未见人影,欢声笑语已先入耳:中年、青年、少年、男人、女人。

客厅中央一张棕皮沙发上怡然坐着两个女子,一胖一瘦,正悠然谈笑品茶,眼角眉梢和气融洽。身材丰腴的女子是梅小姐的二婶黄秀茹,旁边坐着的清瘦姑娘不认识。那年轻姑娘梳着两条长辫子,一双大眼睛流露青涩书卷气息。她低头细手削苹果,自己不吃,把苹果切块摆在茶几上一个高脚玻璃盘中。沙发旁两个少年正在草色编花波斯地毯上打闹嬉戏,一高一矮,一个跑一个追,躲猫猫。高的是梅若浮的堂弟梅承颐,矮的从未见过。三叔梅岱亭在壁炉旁抱胳膊站着,笑看两个毛头小子玩耍嬉闹。

那矮胖少年一不留神,没头没脑撞到正走进来的梅小姐身上,“嘭”地一声人仰马翻,小圆脸红噗噗,呼哧带喘。

父亲梅远亭闻声从书房出来,多年前的青布长衫已换作西装马甲,黑框眼镜变成金丝挂镜,虽比记忆中发福一些,两鬓染霜,但神采炯炯,面色圆融。都说相由运生,想必他这几年官运财运应该不错。梅远亭声音祥和,似在大学讲堂,字字句句都令青年后生如沐春风,“那是你弟弟,润麟。”

梅小姐心料如此,轻抚润麟衣衫,礼貌微笑与他说话,“我从英国带了巧克力,送给你吃。你多大啦?”

“我再过两个月就满十一岁啦。”梅润麟欢喜接过精致包装的海贝巧克力橙色礼盒,虎头虎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