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燕京，春风刚刚开始撩人。

西外大街上，那些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就像是那个年代的脉搏，一下一下敲打着每个人的心。

一辆斑驳的斯柯达柯罗莎，半漆成的将绛红色，在阳光下特别扎眼。

它拖着挂车，慢悠悠地往HD区的方向开，那是个古老而又宁静的地方。

路人们都会不经意地瞄一眼那辆车，尤其是车身上那块蓝色的水牌：332路，动物园到颐和园。

这条线路，是去颐和园的唯一选择，从头坐到尾，两角钱。

车是燕京市人民汽车公司从捷克进口的好车，车上不少是来燕京游玩的旅客。

王澍他们三个也挤在车上，两个人站着，没座位，就用双腿夹着史佚生的轮椅，保证他在颠簸中也不会受到一点儿伤害。

王硕每次都会开同样的玩笑，虽然老掉牙，但他就是喜欢：“老史，你可真是的，哪儿都有座，真正叫人羡慕啊，不像我们，站得腿都要断了。”

王澍总是假装生气，白他一眼：“羡慕？行，改天我让你也体验体验，把你绑在轮椅上，一个星期不让下来。”

史铁生在轮椅上总是笑眯眯的，他知道这俩哥们儿没坏心，就是爱逗他。他偶尔也会接上一句：“硕子，要不咱俩真换换？”

“得了得了。”王硕被逗得直摇头，只能转过脸去，看看窗外的风景。

这条公交线路，他们已经不知道坐了多少回了，但每一次，都像是新鲜的冒险，心情随着车厢的晃动一起跳动，就像一曲欢快的交响乐。

332路公交车，它对燕京大学那是情有独钟，绕着燕园转悠，像是在勾勒一幅学术版的地图。

中关村、海淀、燕大站，这三个站点就像串起来的珍珠，一颗颗闪着知识的光芒。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332路就像个老黄牛，不管风吹雨打，它都坚守着自己的路线。

偶尔跳站？

那是小事，它从没真正停下脚步。

那些不想去颐和园的人，大多在中关村站就走了。

因为一过海淀站，票价就得多掏五分钱，对很多人来说，这点小钱也是要斤斤计较的。

王澍、王硕和史佚生三个，看着售票员那一口地地道道的京片子，下车维持秩序，他们却懒得动。

王澍和王硕向来是大手大脚的主，这点小钱根本不放在眼里。

史佚生一开始还提议走走，绕绕燕大，后来也就随他们了，毕竟周围的景色对他们来说，新鲜感早就没了——那些五十年代的破房子，那些农田菜地，都看腻了。

所以，他们就坐到了燕大站。

今天是2月22日，燕京大学开学的日子。

那高高的石墙，那古老的校门，挂着红底白字的横幅，“迎新站”三个字，新生们在这儿合影，这画面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那些曾经让人噩梦连连的口号和标语，在这一刻都不见了，只剩下那些棱角分明的美术字，像是被火烧红了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过去十年的记忆里。

新生们一个接一个地踏进校园，像是在用脚步丈量这个世界的边界。

南门是那大气磅礴的主校门，东门外那些平房胡同里，生活着的是一群群有故事的人，西门呢，那是个鲜有人走的地方，远离了宿舍区和教学楼。

王澍他们几个，早就在这里混得像鱼得水，入学手续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虽然专业不同，没能挤在一个宿舍，但这点小事影响不了他们的兄弟情。

王澍自己住进了37号楼的212室，他的室友张文祥和刘炜还没露面，估计是外地的。

王硕和史佚生就安排在32号楼的108室，上下铺的兄弟俩。

史佚生睡下铺，王硕在上头，这样王硕照顾他也方便。

王硕这人，看着不拘小节，但一到关键时刻，那可是靠得住的。

他在卫校混过，对那些护理的知识了如指掌，照顾史佚生那是手到擒来。

在帮助他们安置好床铺后，王澍便告辞，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37号楼这会儿热闹了，新鲜人陆陆续续地搬进来，隔壁210室就来了两位，声音大得能穿墙。

一个问：“你是哪专业的？”

另一个答：“经济系政治经济学。”

“哎呀，咱俩一个专业的。”

“也许是按专业分宿舍的吧。”

然后就开始了，那哲学性的讨论：“经济学是啥？政治经济学又是啥？”

“你不是自己选的专业吗？”

“哎，我本来报的图书馆系，结果被调剂到这儿了。”

“燕大有图书馆系？”

“伟人不就是在图书馆的嘛……”

“他那是在图书馆工作的。”王澍听不下去了，插了一脚，“我是你们隔壁的王澍，也是政治经济学的，你们是？”

“我叫海闻。”

“我叫易纲。”

三个人一聊开，不一会儿，王澍就摸清了两位新同学的底。

海闻，这哥们儿是1952年在临安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出生的。

他的童年，就像那动乱的年代，一晃就过去了，初中读了两年就得说再见。

后来他就跑到了北大荒，那黑省虎林县的红卫公社，那地方，土地贫瘠得跟月球似的，天气还冷得能冻掉耳朵。

在那儿呆了好几年，心里头那个盼望啊，就想着哪天能回到城里。

他在公社的中学教书，趁机学了不少东西。

高考一恢复，他就开始准备，自学了一堆文科的书。

为了不耽误白天的活，他晚上点着蜡烛学习，从初一的书本学起，一直到高中的内容。

去年夏天，他来燕京出差，还特意去燕大的西门外转了一圈，心想要是能在这儿读书就好了。

没想到，愿望说实现就实现了。

易纲的情况就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