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公子他们人已经追了过来。”
郑文刚一驾马到后方,就听到了兵士的禀报,几乎在这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强烈的心悸。
地面微微震动起来一群穿着甲衣的军士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前方是一排战车后面还有多骑兵,最后面是跟着的步卒。
那队楚军应该还是发现了他们车队上方的晋军旗帜。
几乎一瞬间郑文眼前的画面与她梦中场景重叠起来她看见了更多一片下着大雨的荒野之中,地面腐尸数千有兀鹫和乌鸦在树下啄着腐烂的尸整片天空压地低看不见光亮。
她又听见了那声呼叫。
“阿苓”
这次,她听出了那个女人的声音。
是雎。是雎的叫声。
一个女人踉跄地走到一处,从满是腐尸的地上扒拉出了一具身材矮小的尸,今夜的雨并不大,可是却淋着让人从人心里觉得冷。
阿苓面色青白,裸露的皮肤上已经有些斑驳陆离,似乎开始腐烂了,脸上的那道疤痕都看不出来如果不是熟之人,都认不出面前这个面目全非的人就是那个笑起来会有小梨涡的小女孩。
雎开始转过头,面色惶恐在四周又重新看着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天光不出现,今夜不明,郑文从刹那的错觉中回过神看到已经要到了面前的军队,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抬头看着天空,然后慢慢握住了手中的剑柄。
原来在久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注定了,这也许便是命运,可是她此时却不想信命。
郑源从后方过来,几百虎贲围绕在郑文和公子晞的身边,马匹有些骚动不安。
一切开始的时候就像一场大梦。
有箭矢从身后射了过来,轰隆声传来时,郑文她们顷刻就被人包围住,两方人马数量差太大。
郑源派了两队人马护送着郑文和公子晞往外冲,留下了四百多人阻拦着那队军队,不过可能那群人马认出了公子晞,大队的人马涌了上去,郑文被围绕在敌军中间,周围是零零散散的己方兵士,她看见公子晞中了一箭,被一队军士护卫着想向外冲去。
其余的一百人护送着七娘子和郑家人的马车向卫地那边后退。
在离城时,她因为那场噩梦的缘故,为了安全,与公子晞他们商量过曹国绕道而行,却不想还是中了命运的逗弄,躲也躲不过。
郑文意识到,他们这群四百人必须把人拖住,才能换回郑家人和七娘子的安全。
有时候预言并不是让你避祸,而是告诉你,人在世间逃脱不得诸多生死之境,繁多挫折,你得一次次度过去,才算是走过了人生这一遭。
好像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就是一场荒唐大梦,她护不住任何人,她自一开始就有些懦弱地逃避着这个年代的残忍,这可能就是惩罚。
雎在犬戎人入镐京时在山林中失散,出虢城时郑泽田几他们又为了护她身死荒野,后来好像也没有后来了,她如今还是懦弱的,她再也不想再承担任何人的死亡,几百人的生命压在身上会活的太累了。
郑文抽出腰间的长剑,牵扯着马绳,斩杀了一人后,带领着身边的人向公子晞那边冲过去,“你们带着你们公子先退。”
如果,老天没有逗弄她的话,她知道公子晞不会死在这里。但她的梦中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她的未来,也许她从未就没有过未来。
“郑小娘子。”那队人的领头人看了郑文一眼,就带着公子晞向外面冲过去,自从中了箭后,公子就昏迷了过去。
郑源他们也围了过来。
郑文脸上已经被溅了人血,还有些温热,此时她根本来不及多说,只对着郑源说了一句,“先拦住他们。”让郑家人和七娘子她们安全的撤退再说。
这种情况下,根本都没有什么战术可用,只有无尽的厮杀。
郑文看见公子晞他们那队人马冲出去后才渐渐带着郑源他们缓慢后退,收缩阵势,而此时七娘子她们的马车也走到了远的地方。
这队楚军的战斗力强,不愧被周天子称蛮夷之地,十分强悍,那些骑着马的应该是贵族,精善礼射之术。
在公子晞冲出去后,有一部分人马还想追,不过似乎有人察觉到了郑文的地位,派着人马围了过来。
几乎在她回头之际,就看见一只箭矢从远处射了过来,冲击力大,说明射箭之人力气不小,这一幕与她之前梦到的那一幕高度重合起来,也许是有了预测,这一箭被她躲开。
“女公子,小心!”
其中一位兵士察觉到了后方的破空声,大声提醒,郑文一偏身躲过,就看见在他们几十步外一个男人站在一辆战车上,手持弓箭,对准了这边。
她在向后观望之际,对方又是一箭,郑文正向牵动马绳用剑把飞剑斩断躲开来后,却发现另外一个方向,也射出了一支箭矢,几乎已经到了她的跟前。
周围的兵士全都唤了一声女公子。
一支从郑文前方来的箭矢却突然与那支楚军射过来的箭矢对,然后直接穿过去射中了战车上的那个兵士。
郑文猛然回头,就看见阿苓骑着一匹马从不远处快速跑了过来,手中还拿着一把弓箭,从零散的那位兵士中杀了过来。
“阿苓,你怎么过来了?”
郑文刹那间就想到了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看到的画面,面上有些怒气,“我不是让你跟着七妹保护好郑吉?”
阿苓没说话,沉默地驾着马直接跑了过来,一边拉弓射箭,她箭术好,几乎片刻可以同时射出两支箭矢,一瞬间,一直盯着郑文的那个箭士直接被阿苓射中了心口,从车上掉了下来,直接摔入人群中。
郑文这边的人也死了不少,马匹的哀鸣声不停地传进郑文的耳中,越来越多的人向这边围过来,郑文看见了楚军后方几辆战车上的人,应该都是楚国贵族,在军中,军种有些严格的限制,现如今能乘战车的兵士基本上都有一定的身份。
她用剑杀了一人后,带着郑源一群人慢慢突围,她们这样被包围住,容易全军覆没在这边,这种情况下也不适合训斥阿苓,她只能吩咐道。
“阿苓,射战车上的军士。”
擒贼先擒王,先把战车上的那些贵族搞定了,剩下的步卒会更好的解决。
阿苓点了点头。郑文对郑吉说过阿苓百步之内穿喉而过并非夸张,在一定的情况下,阿苓如果手中的弓箭质量足够好,她可以在移动的状态下,两箭齐发,箭箭中靶。
郑文这边的人不断死去,一行虎贲身上全是血,郑源身上也多了不少伤口,阿苓带给了对方强大的压迫力,又再几位贵族从车上倒下后,郑文感觉到越来越多的人向他们谢朝阳围过来。
不过片刻,她们这边的大多数人都被从马上逼了下来,脚下都是尸,天空压地低,有种沉闷感,郑文也分不清脚下的那些尸是他们这边的人还是敌军。
而真正的失智只在一瞬间,她看见了一位兵士的剑插中了阿苓的胸口。
小姑娘在倒下前看她了那一眼,可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是叫了一声女公子,又似乎什么话也没说出,就在郑文的目光下缓缓闭上了眼睛,倒在了地上,被蜂拥而上的人群当做了垫脚石。
那个小姑娘她在最开始来临的那个地方遇到的小姑娘,死在了芳华还未来到的十三岁,永远也等不到十四岁生辰的到来。
那一刹那,郑文感觉自己的脑袋嗡了一下,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她一路杀了过去,不顾周身安危,也不顾郑源他们的叫声。
渐渐地,她浑身上下都是鲜血,有敌人的,也有她自己的。
周围围上来的兵士就像永不停歇的工蚁一样,密密麻麻地向郑文这边冲过来,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少,郑文渐渐失去了理智,满眼中只剩下红色,身上的劳累感夜逐渐散去,她只有机械的挥剑动。
她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多,又不断地消失。
有兵士开始发出讶异的叫声。
黑夜慢慢笼罩住这片狭小的天地,又渐渐天明,等郑文恢复了神智时,却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她的剑从对面的血肉之中抽了出来。
在那位兵士的惊恐眼眸下,她在瞳孔深处看见了一个血人,一把剑正插在那个血人的心口处。
郑文垂下首,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心口处插着一把青铜剑,她抬起手想要,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也没了。
眨了眨眼睛,上面好像有一层血污,她看着的一切都带着血色与朦胧。
模糊的黑暗中,再也看不见一个站立的人影,虎贲四百,尽丧于此,未有一人生还,他们在这里用一天一夜拖住了这些楚军。
上百人拖住上千人,毫无胜的预算,阿苓、郑源、上百虎贲,永远地埋葬在此地。
在天光乍破之际,郑文慢慢倒了下去。
天上的黑幕被一层天光抹去,她看见了远处朝阳喷薄而出,恍然间,有铁骑踏破中原而来,度过长江黄河,一路南下,人间的帝王诞生,朝代更迭不断,这一切就如流水一般,历史的大趋势不会回头。
原来她梦到的是过去,也是未来。
在朝晖逐渐洒落在郑文的身上时,她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太累了。
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
第九十六章他欢喜郑文
大约在十天前,鲁国的都城故城来了一位游方术士,穿着破破烂烂,脚上踩着一双草鞋,比起游方术士,对方更像一位乞丐难民。
这位游方术士沿着街巷慢慢地走着,穿过了一条条巷子,走到了一户人家侧门门口,抬头看了看天,叹了一口气。
低语了一句,“总算赶上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待一切万物生灵都是公平的,你拿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
一些东西,没有那么轻易地享受。
他上前敲了敲门,过了片刻,一位门隶打开了门,视线在游方术士的身上打量了片刻,皱了皱眉头,以为是个乞丐来讨要食物,就要关上门,同时心底讶异这城中何时多了乞丐,他可记得城郭管制甚严,城外可能会有流民乞丐,可城中却不会有,要不然巡视街道的兵士一定会把这些人抓起来发徭役。
游方术士却抬起了手中的木棍,抵在了木门上。
“我非流民乞儿,是来寻找府上的妇人雎,还请对方出来见片刻,在下有话告。”
那位门隶一听说游方术士提起了雎的名,顿时浑身的气势都变了,一双眼睛看着面前这位模样邋遢全身穿着破烂不堪的老翁,带着打量,似乎下一刻就要出手伤人。
游方术士毫不在意,只笑了一笑“我多年前曾到这位雎所侍奉的主人府上,救过府上女公子的性命,如今再来,是带来了女公子的消息,小兄弟如实告知雎这番话即可,她自会出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