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年纪毕竟还小心智算不上太成熟,从她最开始对待郑吉便可知道。
郑文让阿苓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郑勷的私印,还有郑州交给她的两份尺牍一份竹简和一份布帛在七娘子有些疑惑的目光下都放在了她的目前。
她先前做自己即将中箭身死的噩梦时,便已经托付身后事的准备一切总要先行考虑好,她一向喜欢留一条后路她不可能一直陪伴在七娘子身边而且等七娘子入了晋地,嫁入晋国王室中她说不定也会离开翼城去其他地方,她也一直想要到处看一看现如今的山川河谷。
“这些东西交给你,你自己保管好。”
七娘子翻了一些竹简,拿起桌上的小块青铜印,上下打量。
这其实还是在之前出镐京的时候布吉私底下交给她的,应该是得到了郑勷的吩咐,怕她无法掌握郑泽他们,特地给她加的筹码不过一直都没有用上。
“这是阿翁的私印,以后说不定可能会用上,你随身携带。”郑文叮嘱道怕小姑娘给弄丢了。
就怕她们到时候到了晋地一些虎贲军有了私心,完全投靠了晋文公或者郑勷已死,她们姐弟威信不足七娘子恐怕会陷入不利的境地。
七娘子看见郑文神色认真,不由也郑重地点了点头,“阿姊,我一定好生保管。”
郑文看着七娘子开心地把玩手中的青铜印,笑了一笑。
“七妹。既然你决定要入晋地,郑家的事你也要放在心上,不可再像之前一样对待郑吉了。”
郑文拿起身前衣裳交给阿苓,让对方也把她的衣裳拿过来,反正仆人拿来的皮革还剩一些,胸口处都可以补上,以防万一,同时对七娘子说着话。
七娘子不懂。她心里至今有一个结,何况那又不是她阿翁的亲子,何必培养姐弟亲情。
郑文看着阿苓离开的身影,起身把内室的油灯点燃,一边低头说道“你一女子在这世道生存,身边需要阻力,你的家族便是你的助力,郑吉虽是过继,可他在宗族中就是我们的亲弟,他可能以后也是你的后背,郑家虎贲两千,在你的子嗣未出生前,你需要替他们找一个小郎君,郑吉再合适不过,他现如今年纪尚小,需要人教导,你需要与他培养感情,而且他虽非阿翁亲生子,可身上与我们留着同样的血,也是我们阿弟。”
七娘子沉默了下来,她看着郑文落在窗棂上的身影,在烛光摇晃时,窗棂上的倒影也晃悠起来,显得那样脆弱。
郑文见天色暗了下来,已经有些冷了,点燃油灯后,刚好阿苓也拿着她的旧衫过来,她才把窗户给关上了,这春日的冷风,吹上一会儿头便觉得疼得厉害。
阿苓却没让郑文动手,她拿着自己的短衣,坐在灯火下歪歪扭扭地缝制起来,郑文也不阻拦,她们主仆的针线活半斤八两,都差不多。
七娘子出了声“可是郑吉有季父,不用我教导。”
郑文看向小姑娘,小姑娘垂着头,白皙的皮肤在油灯下昏黄了一些,让她显得有些支离破碎的脆弱感和听闻她这些话后的迷茫。
这很正常。小姑娘打心底不太认同这个弟弟。
郑文说“可是你才是郑吉的阿姊,郑州身为季父,是旁支出生,他管不到郑吉头上,你也不能让他踩到你们两人的头上。”
郑州虽对她们有善意,可是时过境迁,谁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的想法。而且如果人走到了高位,享受到了他从前无法享受到的权利,他会再也放不下。对方并非坏人,只是利益驱使,七娘子必须要处理好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都是七娘子未来如果要嫁入晋地必须懂得的道理。到时候她离开晋地,七娘子一人在宫廷之中,周围可能尽是暗箭,郑文帮不了她,七娘子只能靠自己。
七娘子坐在一旁安静了下来,若有所思,郑文笑了一笑,让阿苓把七娘子的衣裙也拿过来一套。
翌日,郑文就让霍仲去给郑源说一声,她们可以出发入晋地了,顺便还亲自去找了郑州,告诉他入晋地的人换成了小七,顺便还让郑州去和晋国公子说一声。
小七也是郑府嫡女出生,与她身份并未相差,而且她相信晋文公与郑勷联姻也并非是看上了她,只不过是因为郑勷给出的利益罢了。
郑州其实早已经准备好出门的行装,在郑文派人过去说的时候,公子晞就告诉霍仲再过三天就可以出发,这是他们原本早就定下的出城日子,已经请巫效占卜过,是一个大吉日。
出城的这天,天气不同以往,吹着冷风,天空上的太阳也不如同往日那般明亮温暖,郑文身上披着一件皮裘,却有些昏昏欲睡,脸色有些苍白,这几日她夜间不断地被各种噩梦惊扰,第二日起床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于是脸色不免有些难看。
七娘子看见却是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阿姊,郑文只摇了摇头,带着两个人在仆从的带领下走到了大门处。
大门外面停了很多辆马车,一些仆人还在检查车上的物件,其中有十几辆马车装的都是七娘子的嫁妆,其实他们这队车队也算是送嫁车队了。
郑文看见郑家的女眷都戴上了帷帽在仆人的搀扶下上了车。
郑州和公子晞站在门前,郑吉应该是上了马车,郑文让七娘子先上车,似乎听见了她们的声音,公子晞回过头看向这边。
郑文也转过了头,目光刚好对上公子晞的目光,在青年走过来时,郑文却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一瞬间,斗转星移,日夜变换,她看见了铁马冰河,风烟不绝,一个男人头戴玉冠身穿朱韨悤珩,十分庄重,身侧是一位身穿鞠衣的女子,他们慢慢走上高台,女子转身的那一刹那,熟悉的面孔映入郑文的脑海。
是七妹。不同于现如今面容还有些稚嫩的女孩,高台上的那个人已经称得上女人,威严的气势让人不敢冒犯直视。
还不待郑文细想,刹那间所有的眩晕顿时消散,她视线逐渐恢复,看见郑州和公子晞都走了过来站在她面前,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郑小娘子,你没事吧?”
“娥姁,身体不舒服?”
郑文摇摇头,身旁的阿苓也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女公子这几日脸色都太差了,在夜间时她发现女公子好几次都在夜中惊醒,说是做了噩梦,可是却不记得做了什么梦。
她来不及多想,只说了一句“出发吧。”
就在昨日,公子晞派出去的人传回了消息,说是城濮那边有了消息,战事已经再起,恐怕会波及城濮这边。她们必须马上入晋地,要不然可能在途中会生了变故,而且她以前做的那个噩梦就像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一样,让她无法安定下来。
经过商定,公子晞他们最终选择了另一条道路,从一个小国借道回去,比起从卫地走,更加安全。
郑文坐上了马车,七娘子和她同一辆车,不过郑文一上车就靠在一旁闭着眼休息,她需要消化刚才在郑家大门处她突然看到的那些画面。
有一瞬间,她甚至是以为近些天来她做梦频繁,神智不清,在看见公子晞时产生了幻觉。
可是下一刻,郑文就否决了这种猜想,她看到的铁马冰河,沙场点兵,封狼居胥,绝对不是她的错觉,她仿佛能感觉到耳旁吹过的风,拿着兵士死在战场上的绝望,还有七娘子身上的鞠衣和她旁边的那个男人,尽管对方身着华丽的朝服,她依旧可以认出,那是公子晞。
她似乎看到了未来的场景,不同于以前的做梦,这次她仿佛身临其境,从变幻不停的星空中走过,看见将士折戟沙场,看见枭雄逐鹿中原,看见她的七妹登上了权利的巅峰,成为了诸侯夫人。
一切都那般真实,真实地让她分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她做的一场梦。
可是同时,一股强烈不安的感觉笼罩着她,郑文睁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一下,在七娘子有些疑惑担忧的目光下打开了车窗,探出身向后看去。
她们已经出了城门,看见不远处的城郭在她们身后变成一个缩影,濮阳二字也看不见了。
七娘子忍不住问了一句“阿姊,怎么了?”
郑文身体缩回马车,对着七娘子笑了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一种感觉,也下一次再回来就不知道是何时了。
“七妹,我交于你的东西可带在身上?”
七娘子点了点头。阿翁的印信她基本上随身携带,还有竹简和布帛,她也带上了马车,竹简就放在一旁的暗格中,布帛她藏在怀中。
“那就好。”郑文这才放心的说道,她打了一个哈欠,觉得有些困乏了,对着有些担忧的七娘子说了句,“七妹,我先睡一会儿,如果有事再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