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忆秦娥(1 / 2)竹上霜首页

虞兄道:“皇甫丞相非但有雄才壮志,而且不弃糟糠,情深意重,令人钦佩。可惜少年好侣,情深爱极,反倒容易为人见嫉,施加黑手,还不如世间寻常夫妻,结发为好,琴瑟相和。”

另一人道:“虞兄说的不错。寻常夫妻,从贫贱时,不离不弃,可共白首。那些等到功成名就、高中状元时才晓得人好的女人,不过是贪恋富贵财色,与□□有何区别?我也不怕虞兄你笑话,三年前我放浪行骸,迷恋一妓,誓托终身,弃家中老妻不顾。有一日以裹足布令她浣洗,那□□皱眉道:‘此污秽物,宜嘱婢女。’完全不屑为之,掩鼻掷于地上。数月之后,我偶宿于家,见妻执我未洗之袜缝补。线不断,以口啮之,不厌其秽。自此之后,我大彻大悟,与吾妻为好,誓言终身不入勾栏。”

他们对着皇甫云来大夸特夸,自然将令氏也连带着踩到了脚底下。令太傅昧地瞒天,大逆不道,乃天底下最为诌佞奸僻之人;令花见更是被贬低得连□□也不如。

皇甫思凝并不生气。从前不会有人在她面前说这种话;现在头一回听到,居然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不可接受。她早已亲眼面对了这世间最坏的结果,区区口舌之论,甚至不会令她多抬一下眼皮。

听得久了,她想着自己干脆出去表明身份算了。横竖不会死,总比干巴巴地耗在这里强。

有人总算姗姗来迟。

柔欢进屋,拱手一拜道:“虞编修,焦御史。”

皇甫思凝听他们三人聊天,知道那阴冷声音就是虞编修,另一人则是焦御史。他们见柔欢一到,口风立转,先是说了一回沈亦绮,痛骂皇甫云来跋扈残忍,追缅令太傅和蔼可亲,还不忘反反复复提起令莲华惊采绝艳,芝兰玉树。

柔欢愁肠百结,好几次语噎难言,潸然泪下。

皇甫思凝暗中摇了摇头。不论柔欢究竟想做什么,他都找错了人。这最关键的一步都错了,注定无事可成。

她心中慨叹,但毕竟与柔欢亲近多年,心中更是很不好受。这时又有脚步声接近,与之前几人截然不同,十分沉闷,像是个球一颠一颠地移动过来。

“苏兄!连你也来了!”

柔欢抹干泪水,迎上前去。

苏画道:“怎么,柔世兄是否不太欢迎我?”

柔欢道:“整席相待尚来不及,怎么会将苏兄往外赶?”

苏画与虞编修焦御史也寒暄了几句。他素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很快便掌握了谈话的主导权,将这三人不知不觉就带歪了。

“……诸位可知,我等现在大敌逼近,即将大祸临头了?”

柔欢奇道:“苏兄此话怎讲?”语气疑惑清柔,好像下一秒就能拖出去卖掉。

苏画沉重道:“东边。”

气氛为之一凝。

方棫之东,是皓皓天国,煌煌儊月。

苏画道:“诸兄也知道,我军在几年前曾与儊月先锋交战过一次,虽然胜利,也是代价太大的惨胜。儊月皇帝雄心壮志,小小方棫在他眼中,不过掌中之物,随时探囊可取。现在是郑丹二国牵制,战线南北纵深太长,大军无力西侵,才保得我国暂时安宁。待到郑国破灭,丹国败亡,儊月大军离我们也就不远了,那‘亡国奴’的名号,恐怕就得伴随我等终生了。”

虞编修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问道:“苏兄清明伶俐,将利害分析得这样清楚,是否早就有一对策了?”

柔欢和焦御史精神一振,道:“真的?”

苏画道:“对策不敢当,但确实是为国为民,为苍生计。”

柔欢迫不及待道:“苏兄是指……”

苏画的目光缓缓逡巡眼前三人,被肥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隙的眼睛陡然间精光暴涨。

“变法。”

包括皇甫思凝在内,众人齐齐一呆。

虞编修骇笑道:“苏兄,我还以为你能想出什么神机妙算,没料到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所谓变法,就是毁弃祖宗规定,劳民费财,天崩地裂,不特无益而已。”

苏画道:“若能变法成功,我方棫至少可成虢气候,有与儊月相持的底气。”

之前虞编修是惊骇的笑,到了柔欢这里,已经全都是无奈的笑容了。他道:“苏兄,我知道你想守卫家园,保我方棫,但这话说得太可笑了。什么虢之气候?那弹丸小国,国主宝历胆小如鼠,毫无骨气,儊月秦王为了一局棋杀了他的太子,他一时激怒,倒向贺川,与儊月决裂。后来被大军压境,贺川新帝唯诺无能,宝历又流涕伏地,自开国都泰平,满朝文武迎出二三十里,望尘俯伏,跪如仆隶。你难道想教我国变成那样?”

焦御史阴阳怪气道:“这样说来,虢国虽然最终破灭,皇室倒是很识时务,除了一个公主被杀,全都封了公侯,余生尽享荣华。”

苏画道:“柔兄此言差矣。虢国虽然是一方小国,然而为儊月与贺川相交门户,易守难攻,立国百年,从来秋毫无犯。国内金矿遍山,粮食充足,本是一张大好手牌,倘若行之有度,足可与儊月继续相持。儊月虽然兵临城下,但只要国主宝历固守,背靠贺川,那王博尧孤身而入,撑不了多长时间。宝历不敢迎战,自开城门,王公战栗,难以自绝,这才将那大好江山眼睁睁拱手让人。”

“哪怕虢皇室皆降,大军占领京城,儊月之局照旧不稳。区区一个虢公主万可,便给儊月惹出了多大的麻烦?”

虢公主万可,这是虢国覆灭之后,唯一一个殉国的皇族。她非但自己不降,驸马殉国之后,率府上亲兵数十人下琼州,结识义军统帅,又以皇室名义招兵买马,生生将堂堂儊月的兵马大将军王博尧打得毫无办法,任他们来去数年,各地起义不断。后来还是儊月的平西将军凤春山出马,招安义军将领,设下毒计,在元旦当日,将万可绞于琼州灵蛇庙前,以儆效尤。

据说万可伏诛之前,曾挥笔写下一首《忆秦娥》:

“上元节,泰平道上风和雪。风和雪,江山如旧,泰平人绝。

“百年短短兴亡别,与君犹对当时月。当时月,照人烛泪,照人梅发。”

旧国沦亡,深恩负尽,读之令人动容泪下。

平西将军闻之,却付以轻蔑一笑:“现在知道哭亡国,之前作甚么去了?”

苏画的说法没有什么问题,同样也没有什么用。

变法,新法。变政,新政。

身在京畿中心,没有什么人会比他们这群人更了解期间凶险可怕。

虞编修被苏画提起了兴致,待要细细询问变法节度,其中政策,苏画又正色婉拒。

虞编修冷笑了几声,与焦御史一并拂袖而去。

苏画来回踱步,孤零零的身影映照在屏风上,就像一个圆滚滚的蹴鞠被人踢来踢去。

“皇甫小娘子,听得这么多,是不是也该出来了?”

皇甫思凝理了理发鬓,没有被人捉住偷听墙角的羞赧,从屏风后款款走出,微笑道:“苏画,又见面了。”

苏画又是摇头又是叹息。

皇甫思凝问道:“你这是在作甚么?”

苏画道:“若是柔公子能有您这样的心性,恐怕吴将军早就将令公子的下落告诉他了罢?”

皇甫思凝瞪大了眼睛,语气错愕,道:“令公子?表兄?你知道他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