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的热茶是阴林刚刚煮好的,凌靖尘进屋之后又亲自加了些许甘露进去煮了一会才舀出来给姜寂初喝,只因知道她爱喝淡茶。
姜寂初接过他递来的茶杯,随后听他主动解释道:“白天遇见你和三皇姐施粥回来,我就看见你神色有异,往常你可是从来没有闲工夫特地从姜府大老远到景安街,加上心腹禀报说看到靖渊傍晚之时喝的酩酊大醉......”
未等凌靖尘说完,姜寂初便接着说道:“说他醉酒被人前呼后拥的进了红玄楼,你便二话不说亲自赶来了?可他毕竟是帝都的皇子,天家富贵出身,你竟然不认为他是去寻欢作乐?”
凌靖尘给自己到了茶润了润嗓子后说道:“靖渊不是这种人,他虽然年纪轻交友甚广却从不胡闹,倒是你,这桩红玄楼的生意为何不安排生面孔来,你不知道这几日那里是刑部重点所在吗?”
姜寂初自然明白红玄楼之事的严重性,说到底弦月山庄也插手其中,她走到窗前轻声将窗户关上又走回来坐下说道:“山庄费力抢回了许珺的家人,精心为睿王殿下准备的局被你破了,这位瑢王自然气不过,一时找不到你的漏洞自然就朝向了晋王殿下。”她顿了顿看着凌靖尘不太好的神情,继续安抚着说道:“许珺一直受刑却不曾认罪只因他认为瑢王安置了自己的家人,如今大势已经扭转,画押也就是这一两日了,再者晋王的事情也没有让瑢王得逞,好在谁也没有赢......你脸色不太好,还是早点回府上歇着吧。”
凌靖尘深知眼下朔安城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双手交叉撑在案上思考着说道:“我担心的是,凌靖安既然对靖渊动了心思,就说明瑢王一党已经把靖渊当作了对手,九弟实乃无辜被牵连......而且我本无意让他介入这些,他心思单纯,若是能够一直都置身事外,将来无论谁胜,晋王府、姜贵妃甚至你们姜家,都能够无虞。”
姜寂初怎么会不知道凌靖尘的用心良苦,可自从程国之战结束后,他就一刻也不得歇的在这场没有尽头的漩涡中殚精竭虑,她叹了气说道:“可如今晋王殿下已经被卷进来,你也不可能护着他一辈子,各自有命,是时候让他明白,这些兄弟之间的感情早就不似从前了。”
她自然知道凌靖渊尚未介入党争,可帝都风雨诡谲,下一刻的风向谁也无法预料,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示意他不要把心思放的那么沉。
意识到已经将近子时,凌靖尘知道她需要好好休息,隔着袖子轻轻握上她的手腕,姜寂初只得起身被他拉着去了一处幽静的庭院,站在收拾干净的房间前面,凌靖尘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她,两人此时的气氛莫名的尴尬,还是他主动说道:“换洗的衣服里面备着了,你早点休息吧。”
姜寂初一直望着他离开之后才推开房间走了进去,里面一应物什俱全连梳妆的镜台都有,衣柜雕刻的花纹全部都是以梅花为主,分明就是为女客准备的。
可此处庭院在内宅里面位置中正,决不是客居之所。
心下明了,凌靖尘这是将她安置在了内宅夫人的住处。
翌日一早,凌靖尘下朝后回宣王府换了便装,便毫不耽误地回了漪园,由于凌靖渊至今还没有彻底地参与朝政,所以自然不必如其他几位皇兄一样早朝。
凌靖尘早就吩咐过华青墨不可放凌靖渊回府,有些事情他要当面提醒这位九皇弟。
一进宅子就听见站在门口的华青墨禀报说道:“殿下,姜小姐已经回姜府了,晋王殿下依旧歇在庭院里面,属下已经送过去了早膳并且转达了您的话。”
廊间雕刻精巧,庭院之中种了劲挺的一片翠竹,可北方从来就不是种植竹子的好地方,土壤不合适,这纷纷落雨也不合适,难得凌靖尘肯花心思将这里的竹子栽培的葱郁盎然,连凌靖渊都由不得多看上几眼。
看见凌靖尘走过来见他,凌靖渊从廊下起身微微行礼说道:“六哥。”
凌靖尘示意他去阁上亭子里坐着说话,华青墨已经在那里煮好了新茶等着两位殿下移步,走过去坐下屏退众人后喝了热茶凌靖渊反倒阴下脸来,凌靖尘本以为是昨日之事让他一时之间受了惊吓没理好情绪,谁知他放下茶杯后竟然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眼睛严肃的问道:“六哥可知,姜姐姐会武功?”
百密一疏,凌靖尘唯独没有算好昨晚凌靖渊躺在床上半睡半醒之间居然发现了姜寂初的武功,他淡然的放下手中热气依旧的茶杯,用平静之中透着安抚的眼神看着凌靖渊说道:“姜卿言大将军是她的亲兄长,他在世之时就算偶尔教上自己妹妹一点拳脚,也没什么奇怪之处不是吗?”
凌靖渊不肯放弃皱着眉头依旧一脸疑虑的问道:“可姜姐姐自幼长在南川啊,那里人杰地灵,她会不会和六哥你一样结识江湖高人,掌握武林之秘......”
“靖渊!”凌靖尘不能放任他继续这样猜测下去,他显然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猜想会给姜寂初甚至整个姜府带来灭顶之灾。
凌靖渊还从未听到过自己六哥如此疾言厉色,他漆黑的眼睛在自己提到对姜寂初的猜疑之时瞬间变得锐利无情,可那只持续了短暂一刻,转而变得紧张僵滞而富有深意地望着自己说道:“一个入宫侍疾的臣女怎能与江湖武林相论,若被歹意之人察觉那就是诛尽九族的死罪,你懂吗!”
竹影微动,悄然落在亭子边沿的雀鸟所鸣打破了寂静,凌靖渊单手扶额胸腔内跳动极快的心与此刻流动缓慢的空气格格不入,身为皇子他那一腔天真的净血在大部分人看来十分可笑,可笑的让人不禁狠狠嫉妒。
只因他自幼得众人庇护,内有父皇母妃百般依顺,外有母族姜家再到相交甚佳的宣王府和安国公府,都说大熙睿王殿下凌靖毅嫡长子的尊贵身份人人敬慕,熟不知晋王凌靖渊才是众人围捧的珍宝,人人都有苦难言而他没有,他才是朔安城中最让人羡慕的天之骄子。
谁也无法预料什么时候肩背上就会承受很多东西,规矩礼教却还要逼得你将脊背挺得笔直,往事如昨,谁还不是被迫着长大呢?
凌靖渊呼吸渐渐平稳,只是他突然发现好像每个人身上都藏着秘密,凌靖尘在这件事上虽然短短几句不曾多言,却正是无声无息地透出他知道姜寂初的一切,甚至包括她右手掌心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没错,姜寂初总是谨慎行事不时地遮掩着她的右手,可有一次还是让凌靖渊看见了,虽不长却很深很深,他当时嗓子像被冻住般的森寒无比,说不出一句话。
想到这段日子在朔安发生的大小事情,凌靖渊虽然不懂可也知道何为三缄其口,可如今就连他也遭人暗算,有些话藏在心中很久的话岂能不问出口,他犹豫着问道:“六哥,红玄楼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是说死了个歌姬,那女人是一个叫许珺的相好,而许珺闹大了此事之后竟然被刑部查出他身上有景安街案子的人命,大家都说那许珺是睿王兄府中的幕僚,此事是不是真的?”
“你是个局外人,依你看来,睿王兄豢养的手下人真的会有这种大奸大恶之徒吗?”
“睿王兄一向公正明理,他绝对不会允许幕僚行不义之事的......”虽然是义正辞严的话,可凌靖渊说到最后,底气并不怎么足,“我,我是相信睿王兄的,可是......”
凌靖尘看得出凌靖渊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迟疑与犹豫,“景安街与红玄楼的立案卷宗都在刑部,我因为与大哥的关系自然要避嫌,如今只知道许珺咬死睿王府幕僚的身份不改口,对景安街血案供认不讳,外面的人也都摆出了姿态看着这场闹剧。”
幸好,何仲尧大人出任刑部尚书已有数年,办过大大小小刑部案件早已数百,此次许珺一案他早已明晰是党争,加上许珺家人供词不足,缺乏证据他决不可能仓促审讯定案,刑部只能找寻其他有力证据,这才容许凌靖尘以及弦月山庄出手将许珺的家人接到一处隐晦的农庄庇护起来。
凌靖尘知道凌靖渊听到血案后不自觉地有些犯怵,他平静地问道:“靖渊,这里面的事情太过复杂,景安街之事许珺认了,难道就真的是他吗?凶手若另有其人,那又会是谁的人呢?红玄楼的歌姬为何身死被谁所杀,一个许珺背后能够牵扯出的人太多了......我只告诉你,许珺不是睿王兄的人,至于他是谁的人,你真的想听吗?”
凌靖渊虽然天真,可他并不愚钝,“陷害睿王兄的人与陷害我的人,是同一人吧?”
凌靖尘淡淡地说道:“是。”
凌靖渊抿了抿嘴,这是他第一次被硬生生地拉进权力的争斗之中,虽然歹人并未得逞可他至今依旧心有余悸,若他真因此事被冤私德有亏,与南川舞家的婚事必定就此作罢,到时候他该如何于帝都自处,宫里母妃将会受到何种牵连,他不曾告诉过凌靖尘,他昨夜彻夜不眠,就连呼吸声都带着颤抖。
再抬起头来,凌靖渊眼中多了些坚定,“我犹豫再三,发现自己依旧是个胆小之人,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过就是个名字与身份,简单的很,等到我什么时候想要知道了,再劳烦六哥告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