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冲感到很难受,邹维琏和他说这些话做什么?是要自己向郑芝龙先探探口风?还是想从自己这里看到郑氏的一些态度?还是纯粹只是和自己探讨战略?邹维琏没有言明,郑冲也猜不透他的真实意图,和古人说话真是累。
但郑冲却不难猜到郑芝龙的态度,虽然和郑芝龙才接触短短的一天时间,但从后世历史上这便宜老爹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是个利益至上的人,郑氏北上对抗建奴对郑芝龙来说有何好处?做得好了,也不过就是毛文龙那样的官职,做不好就是袁崇焕的下场!以郑芝龙的秉性,他是绝对不会答应北上的,哪怕是分出一支舰队北上都不可能!
想想后来,满清入关,一路攻掠南下,郑芝龙坐拥福建东南兵权,海陆皆有雄兵,但却连长江、福建都不想守,最后的南京反击战还是国姓爷统领郑氏之后,才发起的北伐之战,可见郑芝龙是个极端的利益至上者。这一趟他之所以肯和红夷、刘香拼命,那是因为红夷和刘香影响到了郑氏在东南的利益,所以才会有料罗湾这一战的。
两人走到一块巨石边,邹维琏一拉衣摆,便即坐下,朝郑冲招招手笑道:“博文,来坐下说话。”郑冲急忙在他身边坐了。
邹维琏看着月港之内来来往往出港的商船,忽然没头没脑的道:“这趟打服了红夷,剿灭了刘香,你们郑氏也就正真统领闽浙粤海商了吧。”
闻言郑冲吃了一惊,面色微微一变,但随即干笑道:“海贸的事我不懂,我只会些拳脚刀法,上阵厮杀而已。”
邹维琏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郑冲,接着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语,我在福建也算待了许久,也看明白了。什么海寇,什么海商,在东南海面上,商即是盗,盗即是商,大明朝禁海禁了一百多年,何曾禁得住过?而且你郑氏养这么庞大的水师,未曾花费朝廷一分一毫,若不做海贸,哪里来的钱粮养兵?”
不等郑冲回话,邹维琏拍了拍郑冲肩头,只见他眼角的皱纹间似有泪痕,沉声继续说道:“博文,此役之后,我或许很快便会调回京城去了。东南大局已定,有你父亲坐镇,今后三十年都不会有什么乱子。我走之后,此间之事,我也不会再过问。但想请你转告你父亲一句,如今我大明朝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唇亡齿寒,北方若乱,东南岂能独善其身?为天下苍生计,为东南八闽父老计,为你们郑氏前途计,若朝廷今后真有出兵辽东的旨意到来,还望你们郑氏万勿推脱!”
郑冲低下头去,他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国之铮臣,为何崇祯会提天下第一清忠的匾额给一个出身东林党的邹维琏,这人真的是一心一意为国家社稷着想的人啊。他早已料到自己此役后会高升回京,也料到郑氏此战之后会势力大增,本来他不必和自己说这些话的,大可回京后按他的想法,奏请朝廷直接下旨,令郑氏派船队北上。但他今天还是说了,带着深深的忧虑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或许邹维琏已经看清了郑芝龙的为人,也早已经料到一些事,他今天和自己说这番话,是想通过郑冲给郑芝龙提个醒,成与不成只看天意。又或者他对郑芝龙不抱太大希望,而更看重郑冲这个郑氏大公子,在他看来或许今后郑冲会是郑氏的掌舵人,希望他的言行能影响一下这位郑氏将来的二号人物吧。
邹维琏的话很有道理,大明若是完蛋了,满清入关之后,郑氏在东南岂能独善其身?看看后世历史上郑芝龙的下场就明白了,投降之后被人当做奴隶,最后死在宁古塔。而国姓爷呢?偏安台湾,仅以台湾一个小岛,很难光复明土,最后也只是让明郑苟延残喘了几十年而已。邹维琏说的不错,唇亡齿寒,北方若乱,东南岂能独善其身?
想到这里,郑冲站起身来,朝邹维琏恭恭敬敬一拜道:“请世伯放心,小子一定如实转告父亲。只要朝廷有旨意到,即便千难万难,小子也一定会让一支舰队北上,到时候北面海域定会见到我郑氏船旗!”
这回轮到邹维琏吃了一惊,他想不到郑冲会这般说,他也听明白郑冲的意思,郑芝龙不一定会答应,但他郑冲已经是答应了。
当下邹维琏满怀欣慰的扶起郑冲道:“好,你有这般志向很好,但也不必勉强,有这个心便好、便好啊……”说罢长叹一声,转身先行离去了。
听邹维琏的语气,似乎并不太看好郑冲的承诺,他毕竟太年轻了,昨天才刚刚上阵杀敌,郑氏水军中郑冲能调动多少人马呢?显而易见啊。
看着邹维琏的岣嵝的背影,郑冲忽然发现他好像一个病急乱投医的人,或许大明朝真的已经病入膏肓,对于一个铁骨铮铮的忠臣来说,他能做的也只能是乱投医了。
回到水寨内,邹维琏与郑芝虎寒暄几句后,这才告辞离去。郑芝虎与郑冲送到寨门口,望着邹维琏的轿子远去,郑芝虎笑道:“你这邹世伯和你说些什么?”郑冲也笑道:“他说他知道自己要回京了,东南有我郑氏坐镇,三十年内不会再有什么变乱。”郑芝虎摸着鼻子笑道:“这老儿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对了,听说你想让伤兵换个地方养伤,还是邹维琏开口,才能让伤兵营搬到草坂堡了?”
郑冲笑笑说道:“正是,二叔咱们的老兵可是很精贵的,受伤之后将养好了,便是军中精锐,可不能因为受伤后照料不好,而平白损失人手。我想过了,咱们郑氏也该重新定个章程,便叫做《郑氏营务》,好生的规范一下咱们军营、水寨、行船的营务,只要平时注意卫生,将士们也能少生病,伤兵也能尽快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