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鞋、织布,甚至裁缝全家的衣服、被套,样样都是心灵手巧的农家妇女自己来。所谓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书上说的真对。对此叶秀枝深有感触,她娘就是这样,而且教导她说鞋底要纳的紧致,图案美、针脚漂亮。女人要能织会绣,勤快节俭,更要会体贴、疼爱人,能顾家,才是受人尊敬的好女人,好媳妇。
她妈周家英的娘家在山势更高峻,也更穷困的红安县腹地的深山老林里。而红安、麻城、罗田等大别山区里面,也正因为穷,才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出现那么多拎着脑袋闹革命的人,那里是红四方面军的诞生地,成为解放后著名的“将军县”。那里被叶国栋家的这一带人叫做“山巴佬”,这是一个带有鄙视意味的词,意味着那里的日子更穷苦、难过。而“山巴佬”家的女儿往往正因为穷苦,也更会勤俭持家一些。周家英曾说起,比她娘家更偏远的山区里,竟然有人家一户七八口人,只有一两条像样的裤子,一家人平常不敢出门,没裤子穿,只能轮换着出门,田里劳作也只也夜间去做。不是总说革命新形势如何好么,山区的人竟穷成这样,好在哪里呢?妈妈第一次说起这事,让叶秀枝好一阵惊讶,超出了她的想像。
那时会裁缝的,是农村受人尊敬的手艺人,家有缝纫机就是荣耀。叶秀枝的一个姑妈就是远近闻名的裁缝匠,小日子过的算滋润,秀枝的妈差一点让她中学毕业后去学了裁缝。
然而,命运捉弄,几年后她还是有一段当兼职裁缝的经历。
那时的农村,挣俩个钱儿很不容易,全指望鸡屁股。
一个青壮劳力辛苦一天挣10个工分,才值当时的两三角钱。而现在,人民币的流量量因移动支付减少许多,流通的币值中,“角”几乎看不到,许多小孩子对“角”没概念,没见过。除了挣工分,那个年代不让搞副业做创收。喂几只鸡也不容易,鸡要长的好并非只靠吃菜叶、走地散步的,家家户户都有鸡,高蛋白的肥美虫子其实极少,终归还是要在每天晚上鸡上笼前撒几把粮食,喂饱一餐才行。否则它们跟人一样,肚里没粮心中发慌,怎么指望母鸡能多生蛋呢?但那时人们自己吃的口粮都有限,鸡的主人们一年到头天天吃饱饭的日子就不多啊。尤其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常常要到队里借粮才能渡饥荒。更有的村,每年会组团出门讨几个月的饭。
叶秀枝没想明白,日子过的那么紧巴,为什么却要讲究越穷越革命,越穷越光荣?那时,如果听说哪家的鸡养多了、自留土的菜种得又多又好了,就有人说那是资本主义的尾巴,要割呢!妈曾跟她说过,有的湾里人对自己家日子过得好心生羡慕嫉妒恨,言辞间说当心会有资本主义尾巴的。跟负面政治词语沾上边,是那个年代最让人怕和忌讳的事。她妈说,因此我们要格外小心,要夹着尾巴做人呢,有肉要埋在饭是吃,别让人看到的好。如果不是你爹受人尊敬,待人客气,湾子里的村民要对我家割尾巴来,我们就麻烦了咧。
叶秀枝芳华正茂,倚着教室门如同风中的一朵花。她站在教室门口,看到最后一个孩子穿着厚棉袄和棉裤,一蹦一跳地出了校门,有些怅然若失。
今天可是我生日呀,正月二十三,开学后的第三天。好在,她知道妈是记得的。
妈早上特意为我下了面条,还煮了一个鸡蛋和几片腊肉、波菜。妈这是给我做的长寿面呢。只是她不说,我也故意不说罢了。爸也跟着沾了光,也吃了一碗同样的面条,他端着碗,有些诧异地说:“咦,今天是什么日子?当我俩当客了么,吃这么好?哦,我知道了。”他会心地看看漂亮女儿,对她笑笑,也不明说出来。
此地农村,一年中除了夏季麦子收获后一个月左右的时光会吃些面食外,大多数日子的一日三餐都是米饭,早上也是炒菜、蒸饭吃。当地人做面食的品种,大多是手擀面、疙瘩汤或者软饼,不会自已在家制做干面条。因此当地人吃面条的日子有限,纸包的筒子面条要去外面花钱买,在有的家庭是稀罕物。一般女人生孩子做“月子”的时候,娘家会当礼品送几包筒子面条,随面条一起的还有油炸“果子”即油条,以及鸡蛋、老母鸡等。人们认为“月子”喂奶消耗大,要一日多餐加强营养,故而需要备些易煮的面条。此外,一般人家买面条,是过年、办喜庆事的时候待客用的。叶秀枝家过年前就买了三包,也是备着客用。
农村物资匮乏,但讲礼数。如果客人两餐中间的时候来,执意不肯留下吃下一个正餐的饭,又是比较贵重的客人,家境稍好的主妇往往会煮面条,打几个鸡蛋,这是咸的。或者仅煮几个鸡蛋,放一勺红糖,这是甜口的。如果是过年期间,再加一点炒米泡。盐炒的米泡、花生啥的,一般是过年才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