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五章 东州来人(一)(1 / 1)神州纵横录首页

一同年同月同日,寒州望月岭,日照当头。山路蜿蜒且崎岖,一行人在这里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脚印。望月岭是寒州与月州的交界处,地势险要,不少文人曾经在这里登高感怀,眺望两州的胜概,曾经成为一个好去处。不过现在世道乱了,自从五年前两位诸侯曾在望月岭之下交战后,基本就没有人踏足。山谷间传来了风声,刚抽芽的树枝颤动,翠绿的叶片也应和起来,上上下下节奏的随着跳动。风吹过了山涧,越过了树梢,最后消散在了一座亭子中。这是望月岭上依山建造的一个简单亭子,没有过多的鎏金描漆,只是简简单单装饰了一番,都是木质的饰品,虽然简陋,但是别有雅意。想必是当年曾在此吟诗作对的文人留下的。不过荒芜许久的亭子里,今天破天荒地坐着一行人。“望月岭是近路,只要不出三天时间,我们就能抵达中北城了。”石凳一侧的人开口说话。他打开竹制的木筒,从里面掏出了一张绘制精良的地图,在上面指指点点。这是一张做工用料都是当世之最的地图,用的是羊皮,每一个地点关隘都有标注,详实无比。这样一张地图,能省去斥候侦查几年的功夫。另一个人对他的建议似乎有着不满,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另一个方向:“为什么不从官道走?如果从阿古斯山和望月岭之间那条大道走,可以省不少力气。”北原三州的地势如同一轮弯月一般,衍朝的前几位皇帝都把修路作为了头等大事,为了就是让三州之间有着良好的照应,一旦出了意外可以火速抵达。“官路虽然好走,但是阿古斯山有部分毗邻西岭,万一那些不长眼的蛮子扰边犯境,战火四起,岂不是耽误了许多功夫?”听声音两人都有了一定的年纪,可他们披着宽大的袍子,穿着精致紧身的褐色鹿皮轻甲,领子都是高高束起来的,很难看见他们的脸。“五哥、六哥,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石桌另一侧站着的人皱了皱眉,声音里透着不耐烦:“这一路你们一直吵,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殿下在这里就是想找个地方歇歇,你们能不能安静些?”女人的声音虽然温婉,但现在也有了怒意。日光偏移,亭子上方的红瓦一处有了漏洞,恰好打了进来,把女人的半张脸映成了金色。她抬起手下意识的遮眉,如白玉般的手腕露出了半截,令人侧目。“沈姨,消消气,五叔叔和六叔叔都是有自己的考量,我可没觉得他们烦。”亭子内唯一坐着的少年笑了笑,他头上戴着茅草编织的斗笠,腰间挂着翠玉般的剑鞘,声音透过两层薄薄的面纱,温润如同春风拂过。看起来是贵妇的女人稍稍低头,把腰间系着的水囊解了下来,递到了少年的身边,恭敬的说道:“殿下,你可不要顺着他们两个,本来大哥让您这一次出来就是让你看看风景宽宽心,结果一路颠沛不说,还总是有人吵闹,这可是违背了这次出来的初衷。”少年接过水囊,浅浅地喝了一小口,旋即拧上了盖子:“叔叔们,外面天气热,来亭子里歇歇吧!”亭子外面站着四位黑衣人,他们分别驻守东西南北四个角落,每个人腰间都是别着长刀,神情冷峻,不时地扫视四周。这个小小的亭子周围竟是有着八个人!其中七个人全是少年的护卫。无人答复,少年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起身:“那就走吧,休息的差不多了。”“殿下,您看是不是绕绕路,山路崎岖,可是不太好走”看到少年站了起来,劝诫走官路的黑衣人恳切的说。“六叔叔,我知道你怕我身子弱,吃不了这个苦。本来这一次就是我求着和各位叔叔出来走走的,也不好这样的耽误时间。”少年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我最近可是有好好习武,这点苦头算不了什么的。如今的大事,是尽早赶到寒州,拿到江山社稷图才是。”话音刚落,东面就有一只紫翎的鸽子飞了进来,羽翼扑哧扑哧的扇了几下,这才平稳的落在了桌子上,额头一点点的,脚上绑着小小的竹筒。女人把竹筒里的信纸抽开,仔细的阅读起来,目光每扫过一行字,眉头就皱得更深一分:“三哥来信,说是在后方发现了疑似山贼的踪影,让我们赶紧动身。”“山贼?这月州边境如此荒郊野岭的,就是落草都没有地方,怎么会有山贼?”老六把信纸拿了过来,心里没由来的升起疑惑:“除非,是有人刻意找我们麻烦!”回答他的是一声急促的箭啸。羽箭的翎毛摩擦空气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老五眼尖,一下子就辨别出来了是北方传来的声音,当即怒声吼道:“敌袭!保护殿下!”他立刻站在了少年的身后,当即从披着的大麾里伸出双手,放在胸前形成了拱形,食指上黑曜石的戒指闪过一丝流光,旋即有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如气体般蔓延开来。那只射向少年背后的羽箭进了亭子,竟然生生地停在了半空!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屏障抵挡了一般一样。一击未成,这下不仅是听力极佳的老六,所有人都听到了连成一片的呼啸,不下百余只的羽箭破空御风将至。箭雨从四面八方传递而来。亭子内的两男一女没有再说一句话,而是三人成犄角之势把少年围在了中央,同时全部伸出了双手,他们每一个人的食指上都佩戴着一枚黑曜石的戒指。三人的双手开始不约而同的在空中刻画着轨迹,那是难以懂得的玄奥符文,但显然三人都是烂熟于心,开始和末尾的时间丝毫不差。三人共同完成的时间,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时间的流速也变得慢了起来。那些疾驰的羽箭经过外面四人的挥刀阻挡,已经很少能飞进亭子,就是力有不逮的漏网之鱼,也悉数如先前那支羽箭一样在看不见的壁障下停住,然后落在地上。秘术玄固。这是南境太族用来抵御秘法或者羽箭创作出来的防御秘术,他们自称为星之古神的后裔,可以利用刻画符文来凝结天地之间的星辉之力。而常人想要使用秘术,必须拥有黑曜石之戒增加对星辉的亲和。箭雨未歇,可是那些足以穿膛破肚的飞矢再也没有一只抵达“玄固”的结界上,亭子外围驻守四个角落的黑衣人在结界升起之后,佩剑或者腰刀全部噌的一声出鞘,挥舞武器呈风车之势,硬是把自己周围的场地肃清了。他们抽刀的速度极快,似乎连空气都能挥斩开来,刀影迅捷得让人眼花缭乱,更有甚者刀锋直接对准了锋利的箭簇,硬是活生生地把箭矢一分为二,金铁交接声不绝如缕。“肃清他们!无论是山贼流寇,还是那些诸侯们不长眼的军队!”妇人柳眉倒竖,这位场间唯一的女性秘术大师动了真怒,她为了跋涉方便没有穿裙装,只是简简单单的布衣,可发号施令真有将军的感觉。话音刚落,四个遭受箭雨丝毫没有后退的黑衣护卫立刻疾驰了出去,正午的阳光全部被黑色的布料吸收,他们就像是夕阳的夜色那般快速蔓延了出去,动作之快犹如鬼魅。要不是正午时分,一定有人怀疑自己见了鬼。箭雨仍在不停的发射,粗略的估计足有上百枚之多,要知道箭矢虽然算不得什么稀罕玩意,但两军交战绝对不会做这些无意义的消耗,只要单方面的屠杀碾压时减少步卒的伤亡,才会出动弓手,而面对步卒,弓箭是最好的武器之一。可惜今天发动进攻的人绝对不会想到,竟然有人能够顶着箭雨冲了出去!不过片刻,四个黑衣护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丛林中,隐约能听到的,只有恐惧的嚎叫和不可思议的呼声。“暗鸦的无胆鼠辈,到了现在还不愿意现身么?”女性秘术大师对着亭子外说,可现在附近空无一人,也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四个黑衣护卫突袭追杀弓兵的时候,箭雨就已经停下了,可是亭子内的三位秘术大师依旧没有停下“玄固”的结界。“我这辈子竟然有幸能够同时看见三位秘术大师,可真是死而无憾了。”一道身影从树荫下缓缓现了身。声音的来源是亭子的东南方向,那里有一株衰老将死的黑杨,杀手看起来在那里已经埋伏许久了。可稀奇的是,那里本来明明空无一人,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团黑雾。杀手被识破身份没有懊恼或者逃跑,更没有提刀强攻,而是站在那里无所谓的问了一句:“虽然杀手被识破身份即可视为失败,但我还是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发现我身份的?”“修习了自然潜行之术的杀手,普天之下除了暗鸦的刺客,还有别人么?”回答他的是一句反问。黑衣人面色微冷,眼中杀意四起。自然潜行之术是暗鸦的不传之秘,这个神秘的杀手组织是传承制度的,一般人一辈子都没有打交道的机会,何况是能准确的说出这等隐秘之事。身份被识破,杀手脱下了罩在头上的兜帽,身影再次变得飘忽起来,随着他的进攻准备,凉亭内的女性秘术大师放下了手,准备出站应对他的刺杀。玄固结界因为少了一个人的支撑暂时露出了破绽,可是很快老五老六就弥补了结界的缺口。“报上你的名字,暗鸦的刀下不杀无名之辈!”黑衣人一瞬间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从那飘忽不定的身影中只能看见隐隐的绿光。那是淬毒的武器,劈砍的速度令人咋舌。“沈简!”回答他的只有两个字,女性秘术大师开始在空气中刻画符文。仅仅几个眨眼的功夫,暗鸦的杀手就又一次现身,他像一团飘荡的黑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亭前进行挥斩。他对这一击有信心,秘术的施展是需要刻画符文的,恰好他就是以速度见长的那一类,天生克制。就在他刀锋切割空气落到沈简头上的那一个瞬间,他突然感觉不太对劲,不是对方没有躲闪,他确信这一击对面是来不及躲闪的。他之所以诧异,是没有刀口划开血肉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击中了一团空气!果不其然,他小臂用力让刀锋继续下压的时候,秘术大师沈简的身体突然变成了一团水雾,啪的一声直接消散。他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妙,欲转身退走。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水雾消散的瞬间就落在了地上,那些水雾没有消失反而跟活了一样开始自动流动,不多时就变成了一道阵法,随着光芒的升起,一个水之牢笼立刻成型,把他关在了原地,动弹不得。现在他就是再一次发动“自然潜行之术”也没有办法了,他被禁锢,就是再一次潜行又有何用?他开始疯狂的挥舞长刀,打算强行突破水牢,可是已经晚了,他被困住的瞬间沈简的身影就在他的身后出现,而她出现的时机,掌心那道精密复杂的符文已经绘制完成,熊熊的火球在她掌心燃烧。她轻轻一吹,动作轻盈得如同拂去掌心浮灰,那个火球也被她吹散,随着风直接卷到了水牢上。水牢立刻被熊熊大火覆盖,水与火的碰撞没有产生水雾,而是融合类似成了岩浆一般流动的火焰。“怎么可能?太州的五行秘术你竟然精通水与火两种?!”凄惨而又凌厉的声音从火焰中传出,透过雄性烈火只能看见一个黑影在里面疯狂的挣扎,最后无力的倒在地上,化成了漆黑的焦炭。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臭味。可是不待众人喘上一口气,凉亭上方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又是一个黑衣人携刀破空而至,他的刀锋极其锋利,切断顶端的横木如同刀切豆腐一般容易,他以断裂的碎木做掩护,毅然从上方带着晃眼的刀光直指玄固中心的少年。玄固是四方的结界,他唯一的弱点就是顶端是虚无的,并没有被覆盖。不知何时潜伏上去的黑衣人抓住了这个机会,这也是杀掉一人内心最松懈的时候,他暴跳着携必杀一刀直卷中心。风卷开了少年斗笠上的面纱,露出了水一样清澈的眼睛,这是这场暗杀从头到尾少年第一次动容,却让那个正在下坠的刺客心头一惊。他悄无声息的杀过太多人,可那些人无不是惊恐和震惊,没有人像他一样镇定,眼中带着轻蔑与鄙视。他想这个少年不是常人,他的气场太足了,尤其是眉峰下那双清澈的双眼,带着对一切的淡然和不在意,仿佛一切都不过是沧海一粟。他想这个人一定很骄傲,死之前都是一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可是有什么用呢?他想,就让你带着那份骄傲去死吧。这个节骨眼上,撑起玄固结界的两位秘术大师已经无暇其他了,就算是杀掉一位刺客的沈简,也来不及重新刻画符文。眼看刀锋就要落在少年的头上,可是此刻发现再怎么用力,武器都压不下去。有一柄飞剑凌空而起,挡在了少年头上,同样也阻挡了致命的刀锋。“灵器!”杀手认出了这柄武器的来历。杀手再也不能更进一步了,如果说他的刀光是一道足以斩开水流的攻击,那这次阻截他的就是环绕神州大陆的沧海,他的一切攻势力道碰上了这柄武器,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信。与此同时,支撑玄固结界的两位秘术大师放下了手,代表玄固结界的符文如流沙一般缓缓消散。他来不及管长刀,只想凭借武器交接带来的那股力道暴退而去。可是少年没给他这个机会,就是两柄武器僵持那一瞬间,他已经把手放在了翠绿的剑柄之上,纤细白嫩手臂碰到的那一瞬间,本来是守势的沧海剑突然转变了姿态,向前一斩。杀手感觉有一股力量如同水蛇般顺着他的手臂蔓延到了全身,仿佛雨天被九天之上的玄雷击中,躯体里上上下下充满了挤压的疼痛,直接被少年的轻轻一挥飞出了很远。“你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们的?”杀手跌倒在一边,大口吐血,将死之人满脸都是疑惑:“还有你们到底是谁?”他愈发觉得这次暗杀的对象是了不得的人,秘术大师和灵器,在北原三州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东西。少年有着三位秘术大师和一柄灵器保驾护航,就是千军万马中也能保护自己安然无恙。沈简站在那里,拍了拍身上的浮灰表示不屑:“暗鸦自以为躲起来不见年日就无人可知了?你们的潜行之术真的就以为无懈可击?当我们撑起玄固的时候,就发现不对了,你们的气息那时就已经一览无余了。”杀手终于知道自己和同伴为什么暴露了,他苦笑了一声:“那些羽箭只不过是佯攻,可谁能想到你们不是被射成了筛子?我们暗鸦的人虽然少见,但即使我们也不曾见过秘术大师啊?”少年凌空一指,飞剑立刻回鞘,他看也不看那边,反正这个暗鸦的杀手已经肺腑皆碎,能撑着一口气完全都是心中的疑惑。“五叔叔,让三叔叔查一查,让我看一看,到底是谁想要我苏墨白的命!”历史:关于暗鸦这个组织,自古就是褒贬不一。以前灵族统治整个神州大地的时候,暗鸦在飞将军慕容明月的带领下,为人族改变所处的地位立下了不可磨灭的汗马功劳,这个组织从默默无闻一举名震整个神州。可是随着历史的变迁,这个组织开始不择手段,他没有原则,为了金钱成为一个恐怖令人谈之变色的杀手组织,其中最不可饶恕的一件,就是在乱世十二年私通蛮族,让北原对西岭的门户彻底大开了。虽然后来轩朝的成立他们同样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可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得到太多的优待,反而被剪去了不少羽翼,要不是丞相在旁阻拦,以此打压下,恐怕真的要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要知道没有优待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定会留人口舌,这就导致新政推行时很多商会并不配合,他们生怕献上了忠心还得不到好处。可无论是陛下,还是飞将军,都对此不理不睬。没有人知道这两位彪炳千古的君臣,为什么会这样做。世人不理解,暗鸦的人也不理解。这件事直到很多年以后,暗鸦组织的新首领翻阅月州分部的青铜秘卷时才恍然大悟,那份记载任务受雇详情的名册上这样写着:乱世十二年六月二十,“地”部刺客代号“青”与“红”刺杀失败,身陨,无全尸。这在当时是引起轩然大波了的,一个掌握了自然潜行之术和瞬杀之术的刺客袭击不过十人左右的队伍居然失败了,就连撤退都做不到,无疑令人吃惊。事后暗鸦曾派人勘察,得出的结果比两位有名号杀手失败还要震惊交战的当场,有人感受到了浓郁的星辉之力,居然有秘术大师出现过!紧接着东州暗鸦的总部传来印着火徽的特殊急讯,要求他们马上撤销暗杀,并且把一切信息融入到青铜中。这种方法是暗鸦成立那一天就传下来的,把信息融入青铜代表暗鸦永远放弃了这个目标,违令者将受到暗鸦的血令,永远生效。那时首领才恍然大悟,原来暗鸦曾经刺杀过尚未登上皇帝之位的陛下,怪不得会这样,原来是有旧怨。至于飞将军吕正蒙对暗鸦的仇视,他自然想到了是归咎于陛下的缘故,毕竟这二人的关系,可不是寥寥数语可以说清楚的。不过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吕正蒙和暗鸦的渊源要比他想象的深很多,更不会想到,这位大名鼎鼎征战神州的飞将军,差一点做了暗鸦的首领。可惜这一切,全部被上一任首领藏在了“明月”之卷上,随着他的死亡,这一切全部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