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秋时,一骑快马奔驰在关中的荒原上,扬起一片沙尘。
临近黄昏,这匹快马来到了蒲城外的一片小庄园。
“杨亮杨老爷在吗?”那骑马人对着空旷的庄园高声喊道。
庄园深处的一个简陋的小宅里,走出一个年轻的农夫,向那骑马人招了招手。
“我就是杨亮。”他快步走到骑马人身前,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我可不是什么老爷,只是挣了些家业,辟了片田罢了。”
那骑马人却不理睬杨亮的解释,只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递到了杨亮手中。
“这是渭南刀客陈平关托我带来的。”那骑马人只简单地说了一声,也不等杨亮回话,便又拨转马头,向大荔的方向策马而去了。
杨亮微微愣了愣,展开那封信,借着斜阳打来的血色光亮,缓缓读过了信上的内容。他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微微锁起了眉头。
他回到那小宅时,夫人刚被宅中唯一的老婢搀着,要去门边张望杨亮。她挺起的肚子里,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就要在两三个月后诞到这世间了。
“相公,是谁来了?”夫人轻声问道。
“没什么,是个想来做佣农的汉子,我们雇不起,被我打发走了。”杨亮脸上挂着如和煦暖风般的笑容,却将手里的信揉成一团,藏进了袖中。
宅院角落里,一柄关山刀插在劈柴的木桩里,刃上闪着寒光,刀背和刀柄却已是锈迹斑斑。
入夜时,腹中的孩儿动了动身子,惊醒了杨亮的夫人。她抚了抚肚子,扭过头想对杨亮说两句情话打趣,却在床边不见杨亮的身影。
夫人有些狐疑地坐起身子,听到院落里传来了轻轻的磨刀声。
磨刀石借着杨亮的臂力,深深地刮进刀身里,发出沉钝的响动。层层锈迹却顽固地附在那刀背上,宛如那些逝去许久的岁月在梦魇中缠绕着杨亮一般。
磨了好些时候了,这刀却总是不如当年那般明亮,但也至少算是把锋利的好刀了。杨亮把刀举到月下,任月光打在刃面,散出一片光晕。
他站起身子,甩了甩有些麻木的胳膊,深深喘息了几口气,缓缓对着那远在天际的明月摆开了起手式。他的眼睛微闭片刻,待到气息平和时,忽然睁开两道锐利的目光。
步移腰转,甩肘劈刀,风声骤急。
翻飞的利刃破开了院落里的夜色星空,沙石被阵阵杀气惊扰得四处溃逃。这刀客仿佛回到了千军帐下,群寇寨头,钢刀在岁月洒下银光,喊杀把天地染成血红。
舞刀人的力气越用越猛,腹中气息却渐渐跟不上了。钢刀劈砍过晚风,伴着舞刀人的喘息声起伏着,似这后院发出了几声哀鸣。
终于,杨亮一个翻飞的身姿落下,脚底却没有踩实,膝盖一软,重重地跌落到了沙石地上,喉中哼出一声闷响。
“相公!”夫人忽然从屋中跑出来,“摔着了么?要紧么?”
杨亮望着夫人,脸上掠过一阵惊慌无措,却马上被他用笑容掩盖了下去。
“不碍事。”他笑道,“就是夜里难眠,忽然有些技痒了,便出来演练两招过过瘾罢了。”
“胡说!”夫人抚着杨亮胳膊上的擦伤,心疼地骂道,“你这胡话,能骗得了谁?明明一年不曾练那柄刀了,怎么今夜就忽然技痒。还有那黄昏时来的人,分明不是来做佣农的,你还骗我……”
说着,夫人竟落下点滴泪来。杨亮苦笑了声,轻轻把夫人搂入了怀中:“什么事都瞒不住你。”
“黄昏时,那人究竟是谁?”
“是个信使,送来了我大哥陈平关的信,说有件要事,要我们兄弟相助。”
“是江湖事么?”
杨亮的笑容轻轻散了,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好不容易才不做刀客了,又要回去么?”夫人在杨亮怀中抽泣着,“江湖上打打杀杀,有今日无明日,难道就比你我在这庄园里厮守要好么?”
“夫人……”杨亮在她耳边轻声唤道,“我只是练练刀,又没说要应下这事。”
“你又想骗我!”夫人娇声嗔怒道,“你大哥的请求,你真会拒绝么?”
杨亮凝视着院外,任月光把他脸上的惆怅映照得分明。
“我已不是江湖人了,这事大哥也许还不知道。若知道了,念在兄弟情谊,他自然不会为难我。我明日寻一匹快马,出一趟远门去见大哥,当面向他请辞,顶多一个月便回来,绝不再以身犯险,教你担心,好么?”
夫人抬起泪眼,望着杨亮,哽咽道:“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