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真是个令人着迷的东西!坐在西山书院后山草亭中的二先生,望着一览无余的平京城,望着平京城后若隐若现,蜿蜒不绝的燕山山脉,心生感慨。这世上,谁能说得清楚势呢?夫子闭口不谈,道祖说了一句就没了下文。“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道祖说世界是由道生成的,是由德养育的,是由物表现的,是由势形成的。道家追求道,儒家追求德,凡夫俗子追求物,那势呢?谁在追求势?这个世上还真有人在追求势,只是这样的人太少。他们非儒非道非凡俗,在凡间被称为风水先生而在修行界被称为堪舆师。在修行界,堪舆这一行实在是太弱,比阵法、比制符、比炼器还弱,以至于修行者们几乎快忘记了他们的存在。究其原因,是堪舆理论不成体系,是堪舆术不起作用,还是堪舆术太难?应该说三者兼而有之。那些略懂一些山势及水势的徒子徒孙们,为了活下去,而沦为风水先生。让他们进一步提升,他们已经没有应有的资质了。而有资质的,又都觉得堪舆太玄,转而学道修行去了。所以堪舆一行,人才凋零。二先生想到这些,便心生伤感,便愈发觉得自己孤独。能够达到他这一层次,能够看懂天下运势的人,这个世界还有几人?天下运势与修行者修炼至合道境所产生的势完全是两码事,合道境所产生的势是小势,是可以感觉到的势而天下运势是大势,没有修炼堪舆术的人永远感觉不到,即便是合道境大修行者也不能看到或者感觉到天下运势。而他能看到,更能感觉到。只是看或感觉天下运势,会消耗自己的生机,所以他也很少去看,很少去感受。或许是内心孤寂,或许是长时间没有感受天下运势的缘故,二先生今天突然心血来潮,决定再次感受一下天下运势。二先生闭目入定,默默运行大堪舆术,脸上的皱纹顷刻间又深刻了几许,头发及胡须又花白了几许。势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如同白云覆盖在平京城的上空,如同涓涓细流,从帝国的四面八方缓缓注入平京。远处的燕山如同一道堤坝,筑起了平京的运势之海。大旻帝国运势如此旺盛,确实可以承祚万年。二先生的神识默默注视着那些汇入平京的运势,良久,他忽然发现西南方向的运势汇流得极弱,如同溪流被人在上游截流了似的。二先生大惊,神识朝西南方向寻觅而去。他虽然没有入圣,只是合道中境修为,但由于修炼了大堪舆术,神识特别强大,甚至可以覆盖大旻帝国大部分疆土。二先生的神识寻觅了片刻,来到了洪都城上空,讶然发现洪都城居然有天下运势汇聚。尤其是西南方的运势,像溪流入湖般,几乎全部汇入了洪都城。洪都城的上空已经有运势云形成,再发展下去,要不了十年,这里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平京城。洪都是宁王的封地,但他不能仅凭运势的汇聚就判定宁王要造反。因为运势的汇聚,最大可能是自然形成的。自然形成的运势,那是天意,谁又能去追究天意呢?更何况,宁王也是诸家人,夫子有禁令:不干涉诸家事。但如果是人为的呢?二先生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怀疑,因为能够识天下运势的人已经寥寥无几,难道还有人能改天下运势?最起码,他自己是做不到。连他都做不到,那还有谁呢?二先生收回神识,散了大堪舆功,沉思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了一摞子黑色算筹。二先生将黑色算筹放在石桌上不停地摆来摆去。每根黑色算筹上都刻着繁杂的花纹,仿佛天上星辰运行的轨迹。黑色的算筹被二先生最终摆成一幅完整的图案。二先生盯着图案看了良久,叹息一声,决定亲自去洪都城走一趟。…………离洪都城的东北方十里远的地方,有两片奇怪的湖。如果有人从天上往下看,就会发现这两片湖的湖水居然一片是白色,一片是黑色。但是,你站在湖边,所看到的依然是两汪碧波荡漾的湖。两片湖中间是一条官道,通往洪都城。湖间官道上有座奇怪的凉亭。凉亭很普通,木柱瓦顶,谁也不会觉得奇怪。说它奇怪,那是因为亭中央居然有口井。这口井是干什么的,谁也不知道!洪都的老百姓只知道这亭子,这口井,是两年前才盖的,才挖的。亭子建好后,宁王立即颁布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洪都的老百姓都好生奇怪,凉亭不是给行人纳凉,那又建它作甚?可谁也不会为这事找宁王理论,宁王在洪都就是皇上,宁王说的话就是圣旨,质疑圣旨是要调脑袋的!但这任何人似乎不包括一名年轻书生、一名姑娘、一名乞丐。亭子建好后,那名书生就经常独坐凉亭,看山看湖,偶尔也会给人看病。当然他看病不会在凉亭内。他看的病人都是垂死的人,没有谁请他,他就突然降临病榻前,送上几副药,叮嘱几句就飘然离去。病人吃了药自然就起死回生了,病人及家属感激涕零,想报恩,却一时又想不起看病的郎中是谁,谁也不记得郎中长得什么模样。年轻书生在凉亭呆的时间长了,就会有位漂亮的姑娘送来食屉。漂亮姑娘漂亮且健康,有点丰腴,一看就是位娴熟女子。在外人眼里,这两位应该是对情侣。可是,若有人听见他俩对话,一定会惊掉下巴,漂亮姑娘叫年轻书生爷爷。后来来了位脸上有疤的丑乞丐。年轻书生与丑乞丐经常在凉亭里下棋。两人一下棋就吵闹,吵得不可开交,气得漂亮姑娘经常丢下食屉就跑。…………今天俩人依然在下棋。不过,今天下棋的位置有点奇怪,俩人将棋盘架在了井口之上。官道上,一头唇白蹄白的小黑驴嘎嘎叫着,从东边走了过来,驴身上倒坐着位头发花白,胡须也花白的老者。老者着一身旧布袍,满身灰尘,但给人感觉却很干净,如初生婴儿般的那种干净。老者身材很高大,真不知道小黑驴如何驮得动那老者,还一路哒哒哒,嘎嘎嘎跑得很欢。小黑驴瞥见凉亭,瞥见正在下棋的俩人,忽然颤栗了一下,然后敛声息气,老老实实地垂头站在那里。老者下了驴背,径直走进凉亭,躬身一礼道:“先生,讨口水喝,行不?”年轻书生大叫一声:“你的马怎么走田字?”边叫边伸手抢丑乞丐手中的一粒棋子。丑乞丐不依不饶道:“你的炮先头隔着两粒子打了我的马怎么不说?”“我那是高射炮!”“我这是头驴!”外面的小黑驴听了吓得一哆嗦。心想也没听说过驴会走田字的呀老者见二人吵得不像话,提高声调道:“先生,讨口井水喝,行不?”年轻书生与丑乞丐终于住手,停止了争吵。俩人看着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