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沐锦瑟以为时绎之的父亲应该是早逝了，她一向聪慧，所以从不提起，也不许如萱提起。

沐锦瑟如是想着，看向时绎之，听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男人许诺娶母亲，可他又壮志难酬，时值清末战乱，他孤身远走去了北方，后来母亲怀孕了，给他写了很多信，可从来没有回音，新政权建立，望族被瓦解，家中奴仆被遣散，母亲被迫嫁给了一个屠户，说是嫁，屠户给了那家人二十个大洋，其实是买。”

时绎之笑了，笑的落寞嘲讽，而又屈辱不甘，阴寒，还有燃烧的愤怒和憎恨。

“二十个大洋，在他们家人眼里，母亲一直都很低贱。”

“后来那个男人接回了自己的亲眷，去了南京定居，再次过上富足的生活，遗忘了母亲和我。”

沐锦瑟的后背发凉，连手心都凉透了，她从没有见过这样被仇恨屈辱包裹的时绎之，她想到了大哥的话。

你从来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过的，不明白那样的痛苦和屈辱，当然可以毫不在意云淡风轻。

她又想起自己的父亲，父亲出身江南，沐家祖上曾出过清朝两代一品大官，自然称得上说江南望族。

可时绎之口中的那个少爷，那个欺骗负了他们的男人，真的是父亲吗？

沐锦瑟不能确定，她的眉头紧皱，思绪波涛汹涌，她喝了一口冰凉的米酒，勉强将心里的震惊和恐惧压下去。

时绎之看到她的表情，突然笑了笑，说道，“母亲很傻，屠户染了疫病死了，她就带着我流离到了南京，为的还是找到那个男人，为了让我过上本该过上的日子，可她不告诉那个男人姓甚名谁，我只能去猜，只能看她带我到一个地方，看一个人的反应和表情，她是个不善于表达，习惯自己承受痛苦的女子，但我知道她肯定找到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一定知道我们的存在，可当母亲积劳成疾逝去，他也从没有来找过我们。”

“或许是他自己不忠，背信，所以他觉得被卖掉的母亲的孩子，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时绎之拿起桌上的大酒瓮喝酒，酒水顺着他的嘴脸，脖子，浸透了衣衫，也不让人看出狼狈。

他放下酒瓮，手背擦嘴，脸上恢复平静，看着沐锦瑟。

沐锦瑟得眼眶有一些红，她一向冷静，可是她的声音有些发颤，“那个人，真的是我父亲吗？”

“不是。”时绎之冷冷说道，“那时沐老爷送你到高老师的私塾读书，母亲曾将目光久久得落在他身上，他让我一起读书，是我会错了意，被仇恨蒙蔽，但沐老爷不是，母亲临死前告诉我，那个男人是一个军官，他的声誉很大，所以我参了军。”

沐锦瑟的眉头仍然紧皱，她理解时绎之当年的行为，如果是自己，这样被人伤害，一定也要还回来的。

“我仍然对不起你，对不起如杰。”

他轻声说着，声音有些嘶哑。

“沐如杰的问题在于他自身，如果他能控制住自己不吸，谁也逼不了他，我如今只想问你，你找到……那人了吗，如果找到了，你还在复仇？”沐锦瑟眼睛里的光在微微晃动，她的心里很不安。

沐如杰听出她语气里的意思，他何等的了解她，诚如现在她的话听起来是在关心自己，其实她这时是替沐如萱在问，而不是沐锦瑟本身想问。

“找到了，那人自然的生老病死，算是天收？”时绎之又笑着说道，他的笑容又恢复到如初的干净。

沐锦瑟喝下一杯酒，冲下嗓子里的担忧和压抑。

她点点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认为自己该走了。

“我很喜欢母亲，但这一生，我只有一件事怪过她。”

他的声音很轻，混合着外面的风声，迷迷蒙蒙的。

“如果她早点告诉我真相，结局不会是现在这样，我不像那个人，我也曾经有过壮志和热血，可现在我的心很小，只想和最喜欢的人一起拥有平静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