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蓝色警灯爆闪着在雾海市空旷的街头妖艳而过,带着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匆匆踏入嘉德酒店大堂,江流便觉察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平静的打架出警现场。
同样的警情每个月都要有那么几次,参与者也多有陆志伟这一帮人,但无论谁先挑的头,谁又吃了亏,场面一定混乱不堪,而且大多数时候,这帮人会嬉笑着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的保镖把所有事都揽在身上,事后再从警察局保出来,只当在拘留所里过上几天带薪休假的清苦日子。
但是到目前为止,他连半个这帮人的鬼影子都没见到,可报警电话明明说的是陆志伟。
这时一排5辆二院的救护车闪着灯光也到了酒店前庭,医护们下车便提着便携式担架向二楼冲去,完全一副把酒店当成矿难现场的架势。
江流心中暗暗一惊,与两名年轻警员一起随医护们快速上了二楼,这才看到餐厅入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平静的年轻人。
女孩他一眼就认出是宁不还的女儿宁欢歌,而地上则躺着十几个大汉,正是他刚才纳闷一直没出现的那群保镖。
只是今天这熟悉的配方,怎么都没了往日里熟悉的傲慢味道。
餐厅里人着实不少,此时本该喧闹的场面却显得极为压抑,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然而在江流眼里,与其如此说,不如说是在看着与他几步之遥的那道颀长身影之外,抽空分了个心,走了个神而已,所有人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真正离开那名与宁欢歌并肩而立的陌生青年。
“江警官,救命啊。”
江警官?救命?江流脑袋短路了两秒,这才注意到医护正为一名干瘪青年做着颈部固定,小心翼翼抬上了担架。旁边还有一名佝偻起胸腹的麻脸青年,满脸哭丧地被医护搀扶着,见到他像见到了亲人一样,隐现泪光。
这一句救命,正是出自青年之口。
江流瞥了眼,认出是经常在陆志伟身边的跟班,家里做着运输生意,那担架上脖子扭曲成怪异角度的,应该就是陆志伟。
软塌塌,半死不活的伟哥。
“怎么回事?”
“江警官啊,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我们什么都没干,他上来就把伟哥打成这样。”
“一个人?”
“一个人。”青年死命点着头,仿佛十几个人被一个人打这件事很天经地义,“江哥,你要相信我,真一个人,快把他抓起来,别让他跑了。”
青年孱弱的伸出一根手指,在江流的眼皮子底下颤颤巍巍指着云慕。
此时云慕慢慢歪过头也看向他,那张温和的脸上满是浅浅笑意:“我不跑。”
在餐厅整体有些月光白的装修风格之下,咧着嘴露出一口整齐牙齿,显得惨白,追魂索命的白。
青年血气上涌,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打完架跑与不跑,这本只是个谁比谁有理,或跑不跑的了的问题,但在雾海市打了伟哥都不跑,便是另一桩问题。
对于这一点,餐厅里无论当事的,坐着的看着的,厅外远远围观的都很清楚,包括警官江流自己。
出警之前,他也只以为又是一幕喝酒闹事,调戏女孩,打人男友,最后这帮人花钱了事的无奈剧情,警方迅速到场,至少可以先保护一下受害者。
然而从看到现场的第一眼,他就清楚这种担心有些多余。
江流厌烦地挥了挥手,让医护赶紧把人送走,这帮人什么德性他清清楚楚,尽管不相信麻脸青年所说的什么都没干就白挨一顿揍,但事实摆在眼前,挨揍的确实只有他们。
吩咐两名手下找其他人了解一下现场情况,然后调取监控,江流单独来到两人面前。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被打的人是谁。”
江流看着云慕淡然的表情,不像个做事不动脑子的蠢货,却做了件蠢货才做的事情,带着些情绪压低声音道:“你不知道这样会害了宁欢歌么?你们什么关系?”
不知是因为眼前两人不诉苦,不争辩,不跑路,反而异乎寻常的平静,江流跳过了姓名、年龄、身份识别码这些惯常问询的开头,直接说了这么一句话,似乎是在表达一种立场。
两人霍然抬头,疑惑看着这名长相普通,留着淡淡胡茬,眼角满是血丝的青年警官,宁欢歌再三确认应该没有过交集,有些讶然道:“警官,你认识我?”
出于猎人的本能,其实从江流甫一出现,云慕也在观察他,也便很容易感受到这名年轻警官的不同。
从考虑动手伊始,云慕就没打算要跑,因而出手分寸掌握的极好,除了对那个什么伟哥稍稍手重了些,其他人不是直接昏过去就是被重击暂时岔了气,只是他在出手的同时无偿奉送每个人一股气劲,冲击了他们的经络,无相无形,就算医院检查,恐怕都找不到成因。
跑不跑对他当然无所谓,云慕并不担心自己,因为他不仅仅是个军院的学生,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尉,警察局没有权力管他,而一旦涉及军方,军院又有足够的能量解决这点麻烦。
打个架而已,自己都被稀里糊涂送去过前线,院长好意思说现在这叫乱来。
但这些低端纨绔的下三滥手段却不得不防,此时被带去警察局是保护宁欢歌最稳妥的方式,出警警官是什么态度,便直接决定了警察局值不值得他相信。
小城恶警这种事情太过寻常,如果不可信,那就再打上一架,乱来就乱来,只要坚持到军方来人就可以了。
而这名江警官,从他看几个年轻人的眼神,进来以后没有不分青红皂白的偏帮这群恶少,云慕就有把握问题不大,此时更表明认识宁欢歌,便彻底放心了。
“我只是知道你,但我认识你父亲,节哀。”
看着女孩渐渐暗淡失色的双眸,江流叹息一声继续说道:“恐怕你们得先跟我回警局,把这事说清楚,他不是雾海人吧?知不知道你们惹了多大麻烦。”
“这是我哥,动手也都是为了我。”
“你什么时候有个哥哥了?”
“刚有。”
江流略微一愣,这才细细上下打量起云慕,简单的碎发,挂着浅淡的笑容,防水绒面大衣价格不菲,整个人看不出任何危险之处,更像个学生,或许就是个学生。
但方才所见不用那麻脸青年再三强调,他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就是眼前这个一脸平和的年轻人,制造了自己从警以来,碰上的最大一件麻烦事。
自己可以心里说一百句打得好,但面上不得不按法律办,一句口角就把人打成这样,想徇点私都找不到抓手,他脑袋飞速运转着,也想不到任何可以平衡内心的希望与法律的严肃两者之间最佳配比的办法。
江流认真盯着云慕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一些平静之外的东西,比如后悔、懊恼或者后怕之类的正常情绪,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就是如水的平静,却又不冷漠,好像浑然忘了刚才自己做过什么。
“你现在涉嫌故意伤害了你知不知道?揍这群保镖就可以了,动那姓陆的干什么呢?”
“我答应过宁叔要好好照顾欢歌,所以今天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一丝一毫,有这样的想法都不行。”
云慕依旧淡然,只是这一次话里透着强大坚定,且不可动摇的东西,不过话到最后,还是笑着道:“江警官,没事,按程序走就好。”
江流哼了一声,心想年纪不大,这话听来倒像是个老油条了,忍不住没好气道:“还不如跑了来的省事,就你这么当哥,你妹妹早晚被你害了。”
“走吧,车里说。”
说完江流头也不回的当先就往一楼走去,在一众好事、猜疑、惊恐眼神的注视下,三人坐上警车转瞬消失在茫茫浓雾之中,只剩耳边警笛与救护车的呜咽渐行渐远。
酒店不久就恢复了正常,这场殴斗最大的损失不过只有一桌饭菜而已,客人们各回各位,然而整个餐厅都不再喧嚣,谈论的话题也与什么生意、儿女情长、呼朋唤友没了关系。
窗外寒风骤起,卷挟着米粒一般大小的冰雹炫舞漫天,依稀只有远处二院红色的楼顶霓虹可见,模糊似溅落窗上一点残血。
这一夜,雾海注定不会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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