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慕平静道：“刚才大司令您也看到了，范小蕾的狙击真的挡不住，这场演训只有20台机甲，但第一天我们就面对了敌人7-80台机甲的集体冲锋，而加蓬人同样有出色的狙击手，但您恐怕不知道在前进星，加蓬的狙击手是怎么被干掉的，那是被机步连的老兵用生命为代价吸引他暴露，才被范小蕾击中的，那时战斗才刚刚开始......”

云慕没有任何夸张的，只是平静的陈述那两天的所见所闻，不论外界对前进星发生的事情觉得有多不可思议，他一直都认为这是所有人的功劳，不论还活着的还是崖顶金属板上那78个名字。

如果没有机步连和范小蕾的出色表现，一旦正面被攻破，再如何补救都来不及。也正是因为第一天的顽强，才给了他偷袭加蓬营地的信心，否则那晚说的逃跑才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狩猎星的经历对云慕初上战场有着不小的帮助，他可以冷静面对一切，也有把握能活下来，但是身边多了苏静璇、周继等等同学、战友又是另一回事，他做不到万无一失，因此每个人的命都是自己努力挣来的，他只是很庆幸能参与其中。

“......半支连队换了加蓬几乎半个营，这就是我在前进星看到的。”

云慕最后有些激动，一口气说完嗓子都觉得发干，这种情绪也多少影响着老人，已经久久没有说话。

或许是勾起了一些回忆，老人的眼窝显得浑浊，叹息着说：“都说现在打仗是为了将来不打仗，可我的将来不就是你们的现在么？可笑啊，呵呵呵，多少人就这么没了，彻底从这世间消失了，连曾经来过的痕迹可能都没有留下。”

云慕怔怔不敢说话，老老实实当个听众，这些话更像是电影台词，还是那种带着强烈反战浪漫主义色彩的片子，经由一位元帅之口说出来，更加的凄凉和悲壮。

在整个人类星域相对和平的大环境下，尤其在以龙炎共和国为首的长征星域，前进星这样的战斗并不常见，担心是自己刚才哪句话太过主观触动了老人的往事，云慕走到老人身边半蹲着，忐忑道：“大司令，是不是我刚才有什么说错了？”

老人缓缓摇头，伸手揉过云慕的碎发：“去把他们都喊进来吧，没事，只是想到那些老伙计罢了！”

云慕点点头，能理解上了年纪，尤其是到这个年纪的老人有太多故事可讲，有太多人可想，或许经历过的战斗比前进星更残酷，遇上的战友比老猫、老莫更英勇，痛恨战争没什么错，尽管是曾经的元帅。

拉开厚实的大门，韩劲和苏元毅两位战区司令审视地看了眼云慕，这才走进指挥室，重新来到老人身边，苏静璇更是轻轻蹙着眉头眼神担忧，见到云慕淡淡的笑容才放松下来和他并肩跟了进去。

老人没有开口提及任何刚才的谈话内容，也没人现在敢去问，只是看着光幕里正在做准备的尖刀营和机步连，喃喃道：“让我们看看前进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劲和苏元毅对视了一眼，彼此听到这话却是不同的理解，韩劲皱了皱眉，大概是觉得莫不是太老爷子被云慕这小子给忽悠了，真觉得前进星是靠机步连能拿下的胜利，而苏元毅则以为老人是意有所指，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于是坦然接受，只是瞧见和自己女儿悄摸摸说话的青年，腰杆比黑狐狸要硬气的多。

一场很难看的拔点作战，韩锦灏对接下来与机步连的排级对抗寄予了最后希望，只是听到老人的自语心中忽地一沉，难道真的有那么强？排除了云慕的可能，又没有范小蕾的狙击，机步连就算强能强到哪里去？

不得不说主动要求接待机步连回归，是韩锦灏犯下的最大错误，古老的人类定律告诉我们，当你面临多种选择的时候，最坏的结果往往是其中看起来最诱人的一个，就像他希望通过机步连证明尖刀营的强大一样。

光幕里两支排级队伍都谨慎开局，并不冒进，机步连可以你不动我不动，可尖刀营在主场哪里忍得住。虽然也知道放出个诱饵，但机步连就像只成了精的存钱罐只进不出，你送人头我接受，要我出头门都没有。

好不容易强推到白刃战，满心以为能够痛快解决战斗的尖刀营，在机步连两名战士自杀式的诱导下中了埋伏，一通火力输出再加上包围，又是个团灭。

不仅是二楼指挥室，包括一楼大厅也是鸦雀无声，他们想不明白在机步连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为什么还有战士愿意近乎自杀式的成为那个诱饵。

而且从整个战局推演来看，作为诱饵的两名战士根本不是计划中的，而是在那个时间点在那个位置随机产生，也就是说这是一种默契，为了战友舍生忘死的默契，没有人会觉得这只是演训场上的表演。

云慕和苏静璇看到了其中编号L3的机甲，那是特意申请参加这场演训的周继驾驶的“战卒”，尽管只是场演训，但两人都明白机步连就是这样全员“利他”的坚持到现在，如果换做是他们俩应该也会这么做，是热血么？应该是披着热血外衣的生命热爱，云慕这般想着，眼前仿佛是为了幼崽立身凶兽嘴下的短角羚，是默默离开族群只为不再拖累的头狼，生命对每个人都是唯一，但它的意义远不是活着那么肤浅，彼此间有了联系才显出珍贵。

“好！”

老人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指挥室的寂静，这次不仅是韩锦灏，就是韩劲脸上都有些挂不住，黑脸司令硬是气的脸色淡了许多，要不是有苏元毅在，恐怕韩锦灏是免不了一顿家法了。

最终机步连以损失10台机甲的代价全歼尖刀营一个排，尖刀营一日两败，败得毫无脾气，再加上昨晚稀里糊涂挨了顿揍，尖刀营如坐针毡，画面上看着仍旧不服气的战士叫嚷着要再来一场。

韩锦灏看着光幕脸色铁青，但是不敢出声，也没有人能在老人面前给他打圆场，狙击战可以说输给了范小蕾的天赋，但这场是实实在在的技不如人。

“让他们安静，他们已经死了！”老人冷冷地道。

韩锦灏顾不上人前人后，冲到指挥系统前接通内部讯号，对着光幕里那名带队的排长吼道：“还嫌不够丢人的，都他妈给我滚回去！”

“营长......我们要求再来一次。”

“命他妈只有一次，你们已经死了！”

气极了的韩锦灏用力松开通话按键，重重捶了下台面，寄予巨大希望的尖刀营像个被人一拳KO的业余拳手，嘴硬只能显得他更为业余，扭头看到父亲一脸不善这才低着脑袋又站回到老人斜侧，双手对准裤缝立定，像是在等待审判。

老人独自走到单向玻璃前，没人能看到他此时的眼神，也不会明白其中含义，他只是淡淡道：“这就是前进星奇迹！”

关于前进星的所有疑问，因为这一句话似乎就可以盖棺定论，至少从苏元毅的角度看，质疑前进星有黑幕或是碰运气的论调可以结束了，而且某种程度也是对云慕的一种保护，至少在国内不会有人揪着战报的荒唐说事。

至于加蓬方面，不管是出于加蓬军部的面子还是国家形象，应该也不至于公开，这从加蓬禁止前进星上那支部队换防就能说明一切。

苏元毅暗暗为云慕松了口气，不管老人是不是会为这小子安排什么，短时间是不用担心他暴露了，只要别再干什么出格的事情。

想到这，这位战区司令却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想起这小子是怎么走进自己的视线，要是不干出格的事，或许这小子只是儿子的一位普通室友，过着普通的军校生活，毕业后在军队当个研究人员，哪里会有现在的关系。

在这之前，因为还不知道兰斯机甲的具体性能、研制进度、装备规模，共和国所有的应对都是被动的，甚至带着盲目与悲壮，就因为这小子的突然出现，笼罩在新一代机甲评审冻结上的阴霾有了消散的可能，现在要做的就是与时间赛跑。

想到女儿所说的机甲可以攀越绝壁、可以来去如风，苏元毅藏在眉宇间的浓愁逐渐化开，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女儿所有的描述都像是亲眼所见，难道她也去了崖顶，又是怎么上去的呢？难道那小子将自己的女儿装在机甲外接储物箱里背上去的？

云慕自然不清楚苏将军在想什么，此刻他和一楼大厅里的各级指挥官一样，都在为机步连的出色表现鼓掌，随后是苏静璇，再之后是老人、两位战区司令和韩锦灏。

“任何一场胜利的背后都是牺牲，所谓战场奇迹不过是无数个平凡战士的奋不顾身，尖刀营如果还不明白，这营长就别当了。”

老人的声音平静无波，但传到韩锦灏耳朵里如同骇浪，这支由他和面前的太爷爷一起组织起来的部队，倾注了两人大量心血，几乎每一个战士的选拔都亲力亲为。

在他的规划中，这支有古武底子的部队注定是为创造战场奇迹而生，他也是按照这个目标训练的。个人英雄主义好像就是奇迹的代名词，是啊，哪个奇迹里面没有英雄，那种孤绝立于山巅，敢于沧海横流的猛士，所以他不阻止尖刀营去挑战、去惹事，英雄必然是要敢于直面命悬一线的。

而现在，老人的话清楚、直白甚至严厉地告诉他，他理解的个人英雄主义创造奇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而在这种错误观念指导下的部队也必将彻头彻尾的失败。

从根源上来说，本着为创造奇迹而生去训练队伍本身就是个错误，纵然是英雄，当初也应该不会知道自己将成为英雄。

韩锦灏神情恍惚，讷讷着说：“是，太爷爷！”

“听不见，而且这里没有你太爷爷！”

“是，元帅！”

韩锦灏涨红着脸大声回答，虽然共和国再不设元帅衔，但在韩家内部，老人如果对部队有些建议，小辈们还是习惯称呼老人为元帅，共和国独此一家。

短暂沉默过后，老人缓缓道：“机步连的嘉奖是不是还没有到？”

韩劲点点头回答：“是的，元帅！”

“我会建议国防部重新考虑嘉奖事宜。”

老人说的建议，在这种务虚的事件上就是板上钉钉，给到机步连的嘉奖会更高一层，云慕和苏静璇相视一笑，为机步连也为他们自己。

光幕里是胜利的机步连老兵们走下机甲，面容平静，只是围着一个年轻的坚毅面孔拍着肩膀竖起拇指。青年去当了那只诱饵，不过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他没有成为那个小小奇迹主角的任何觉悟，却对老兵们的每一个鼓励欢欣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