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十七章 三更里磨豆腐,什么东西在草堆哎?(1 / 2)追梦人之半梦居首页

绿阴煞爽,阳光明媚,鸟鸣声像清爽的春雨一样同阳光一同洒落下来。居竟松坐在一间荒弃的小屋门口,他做好鱼窝,抛出鱼线,他慢慢地蹲下身子,但一蹲就是半天。钢钉几年了都没有取下来,他怕运气不好瘫在了床上,那么后半生怎么办?超超怎么办?等待鱼上钩的时间里,他也会想这些问题。

“小溪清水平如镜,一叶飞来浪细生。”眼前的景象有种令人内心安宁下来的力量。居竟松根据每一个季节、风向,选择钓鱼地点。他已经对这里的天气变化,鱼群种类和出没方式了如指掌,了解这些比了解他自己还多。今天满当的收获中还意外的钓到了两条红色的鲫鱼,剩下的送了些到了周庆宝的家里。

周庆宝得了食胃癌后,日渐消瘦,周培安并不帮他装饭倒水,只有妻子曹辛红依旧守候在他的身边,上了岁数的曹辛红耳朵已经彻底板聋了。为了能和别人有所交流,她这些年一直努力地学习看人家的口型,她感谢说:“难为你了,你也带回去给你爸给你妈吃。”居竟松笑着对她说:“不客气,我妈现在天天吃鱼呢。”曹辛红不客气道:“天天吃也吃够了。”然后又笑着问:“你爸爸还喝酒吗?”居竟松回答说:“他哪天不喝呀!”说完,便拿着钓鱼的工具准备走了,曹辛红看着他的口型点了点头,然后把鱼拎到后院里。

杨文武路上遇到居竟松,立马停下电动车,问:“今天去哪里钓的?”在全镇垂钓爱好者中,杨文武才是真正的第一名。他们俩经常一起切磋,有时相约夜钓。居竟松停下脚步,回答说:“养鹅的那附近。”居竟松也看见他的电动车上放着鱼竿和桶,便问:“你这饵料去钓黑鱼啊?”杨文武说:“安,这会儿只钓黑鱼,钓的多拿去卖的。”杨文武看了一眼他的桶是空的,反问:“你今天没钓到啊?”居竟松自信地说:“我哪天钓不到啊。”说完告诉他:“全送给我家大舅了,他现在身体不怎么行了。”遇到相同爱好的两个人,总要相互分享,讨论一下,一谈到钓鱼,居竟松的脸上便露出愉快的神情,他继续告诉杨文武,说:“今天我配了两饵料,有用菜籽饼打个窝。还有一个用了一种混合饵料,再少兑点酒,鱼闻到了就上钩。”杨文武调侃说:“还把鱼吃醉的呢!”说完,又约他:“再跟我一起去钓啊,后围荡那边的黑鱼好钓呢。”居竟松回绝道:“今天没有时间了,等下要带我妈去墓园呢。”居竟松回答后,又忍不住说:“我上午钓了条三斤多重的鲶鱼呢,我妈他们不吃鲶鱼,我就放的了。要么晚上我们一起去夜钓啊?”杨文武说:“嗯呢,行啊。鲶鱼比较脏,但是鲶鱼笃汤白呢。行了,那我走了。”说完,杨文武骑着电动车走了。

居竟松回到家时,周信文和居照宽还在菜场的路上溜达呢,周信文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每走路多了就喘的不行,她现在坐在轮椅上,居照宽推着她上街,一边问:“老太婆啊,今天想吃什么菜啊?”周信文回答说:“去望望再说。”说着心里不禁窃喜着:“真是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他来服侍我了。”

一别故乡几十载,时光人事随年改。到如今春草绿,百花香。自己已齿落且尽,儿时的伙伴亦是鬓白如丝。不一样的小镇,却有相似的情味,每遇到一个人都要打个招呼或再多寒暄几句。珍珍看到周信文,笑着打招呼:“上街买菜啦。”周信文回答道:“嗯呢。”她说话的声音依旧明朗清晰,笑的露出洁莹整齐的假牙,看着她手上拎着蚕豆,又问:“今天蚕豆多少钱一斤啊?”珍珍说:“两块钱一斤,赶紧多买一点,马上蚕豆就要老了。”说完,居照宽笑着说:“老的剥蚕豆仁子烧汤好吃。”珍珍笑着说:“嗯呢,老了就面了,我还买了三块钱的寒菜,看着多,回去一炒就没有多少了。”周信文点头说:“嗯呢,这个是泡货,一炒就瘪掉了。”珍珍又说:“行了,你们赶紧去买吧。”周信文客气道:“好的,有时间来玩哦。”居照宽继续推着她往前走,路边卖菜的老头老太对来往买菜的人说:“这个药芹多精神啊,两块钱一把。”周信文瞄了一眼苋菜,对视不过一秒钟的卖菜人立马对她说:“苋菜要啊,粉嫩呢。”周信文笑着问:“多少钱一斤啊?”卖菜人嘴边叼着香烟,回答道:“三块钱一斤呢,都是自己家长的。”居照宽看了一眼旁边的,问:“你这个蚕豆多少钱一斤啊?”老太太说:“两块钱一斤。”居照宽和她讨价还价起来:“一块五一斤。”老太太不肯地说:“才上市没多久啊爹爹,还没老呢,你不相信我剥开来给你望望。我这个两块钱一斤已经是削价卖给你了,人家有的还卖两块五呢,我给你的价格多公道啊!”居照宽笑着说:“一块五我就多买呢个。”老太太问:“你要多少啊?”居照宽说:“你这里有二十斤啊,有的话我通通买下来。”老太太高兴地说:“嗯呢,我拿个大袋子给你称。”居照宽打了个喷嚏间,周信文转眼看着老太太的称,说:“不急不急,你把我看看。”老太太见她懂称的样子,右手急忙地把秤砣往前推了一下,说:“那,少你称啊?我给你高高的呢。”周信文笑了笑,又对居照宽说:“把钱。”他掏出口袋里的钱给了老太太,一边说:“今天弄呢个小咸菜跟它烧烧。”老太太听着,立马对他们说:“安,小咸菜烧蚕豆,雪滑哦。”

回到家后,居照宽依然摆好他的三钱高脚小酒杯,不到十一点他就念酒了。菜是隔夜的百叶笃豆腐,蓝色花式海碗从船上带来延用至今。酒里的陈年旧事,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拿出来品匝品匝,且念念不休。居竟松戴上头盔对母亲说:“走啊,妈。”周信文应了一声后走出屋子。居照宽知道他俩去墓园,也有所思量,“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既然醉一场少一场,那就一直喝到自己闭眼那天吧。

“归去来兮,杨柳依依。”门前的小河却瘦缩的像干瘪了的乳房。还没到深夏呢,河面上又腻了一层脏绿,河里的鸭子烦躁的呱了几声,又在赶鸭人的竹竿下,不情愿地向前徐徐划行着。众人多关注一个结果或如何开始,鲜有人会在乎那个“我心伤悲,莫知我哀”的过程。看着沿路的垂柳在风中摇曳生姿,周信文不禁想起当年自己离开红宛时的情景,她坐在后座上,说:“那会儿还没有这条水泥路呢,我跟你爸坐着人家的小船离开的呢,这一离开,多少年啦!”

到了幕园,居竟松拖来火盆,给爹爹奶奶烧纸,周信文则一边念叨着那几句每年重复的话:“爸妈,你要保佑我们一家平平安安的,孩子们在外面都顺顺利利。”她被烟呛了喉咙,奋力地咳了几声,然后看着墓碑说:“我这个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你们也保佑我能好起来哦。”她没有再向母亲悲痛欲绝地哭诉自己不幸的婚姻,只祈求自己和家人健康平安。听说儿女们给自己买好了墓地,回家前对儿子说:“带我去望一眼。”居竟松有意没有主动提墓地的事情,他以为母亲忘记了呢。

周信文先是对自己开了玩笑,说:“这个位置挺好的,太阳一下子就照到了,还和你爹爹奶奶在一个小区里嘛。”天澹孤鸟行,青松守卫的稻田绿涛盛静,她一边观察了四周,转而又神伤了起来,说:“以后你们就要来这里看我了,我能听见你们的脚步声呢。”说着,眼泪不禁地巴啦啦的落了下来。居竟松不懂安慰母亲,却不忍听见她说出这样的话,连忙拉着她回家,说:“走了走了,别看了。”她立马调整情绪,又是眼泪又是笑容地说:“以后你们回来看我,我就站在这个大门口等你们了,多烧呢个钱给妈妈用用。”她本想幽默的掩饰内心的不舍,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容易伤感了。

他们走后,周庆宝手上拎着两刀纸,来到墓园。他走到母女俩的坟前,一边烧去纸钱一边哭诉了起来:“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到时候我们就能见面了,我就来陪你们了。周培安记恨了我一辈子了,我生病他都不带我去医院看病,唉,就让他记恨去吧,我们之间一点父子感情也没有。这么多年,我的心都在你们那啊。可是小二跟小三他们也不像样,我去看他们,他们也不睬我......”说到他们的另外两个孩子时,周庆宝的伤痛更重了,那两孩子虽然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可一直没有认他,看他。周庆宝痛哭流涕,他第一次哭成了泪人。

一对燕子夫妻在屋檐下准备搭窝筑巢,搭筑之前,它俩在屋檐下扑腾着翅膀,一边啁啾着,勘察着,它们来勘察了三次,最后才决定在这里定居。周信文拎着洒水壶走到门前,看着地上的鸟屎,高兴地说:“燕子要到我们家来搭窝了。”梁奶奶站在小河对过,对她说:“借你家房梁搭个窝,便送你家二斤屎。”说完,两人都咯咯地笑了起来,周信文给她心爱的花花草草浇水,听见它们喝饱了的声音,又对自己绽放娇媚的笑容,她也笑了。她先开心道:“它们总算活过来了。”好像这句话也是对她自己说似的,那段期间,都是居照宽每天早晨给它们浇水。然而,一阵费力的咳嗽令她感到胸口撕扯的痛,于是觉得看它们笑的时候不多了。

但是看到女儿回来忙碌的身影,周信文会很快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居希平一到家就开始疯狂地打扫卫生,肩膀一下子扛着十斤重的棉花被子抱出去晒,她一边说:“这些棉花被都饼起来了,盖的也不舒服不暖和了。”周信文害怕女儿扔被子,赶紧说:“不要丢啊,可以重新弹呢,实在不行做垫被也好的。”居希平说:“太重了。”周信文说:“不重不行啊,以前待船上多冷啊。”居希平解释说:“关键现在你抱不动啊。”

吴桂勤拎着条大青混子走来,惊喜道:“希平回来啦?”居希平把被子晾在杆子上,回头看着她说:“嗯呢,我今天刚到的,进来坐会儿啊。”吴桂勤粗糙疮红的的手递给她鱼,说:“这个鱼给叔叔阿姨的,你们晚上正好烧了吃吧。”居希平客气道:“还带东西来干嘛。”周信文坐在墙角根的板凳上开始宣着四季豆,一边对居希平说:“小勤经常给我们送鱼来呢。”吴桂勤立马对周信文说:“哎呦,这么客气干嘛,你妈不就是我妈吗,你不在家我就来看看呗。”吴桂勤的关切让居希平顿生暖意,她等不及地说:“我要回去了,下午还要去送菜。”周信文热情地说:“晚上来吃饭啊。”吴桂勤顺着周信文的话开玩笑说:“好滴,你们晚上多烧点,我来吃。”居希平送她走了两步,说:“嗯呢,你去忙吧,你也蛮辛苦的。”吴桂勤突然停下了脚步,忍不住跟居希平多聊几句,说:“没办法啊,儿子大了要娶媳妇买房子呢。”她的艰辛里没有怨天尤人的语气,那气息好似新翻酥的泥土,她又问:“霏儿现在做什么?谈男朋友了吗?”居希平听出她的意思,回答说:“做销售。没有吧,我来问问她。”居希平想起她们俩曾经开玩笑定下的娃娃亲,小姐妹之间的亲昵又重新荡漾在心中。吴桂勤不客气地想向居希平讨喜,说:“赶紧问问给我当儿媳妇。”居希平笑着回答说:“行呢,她要嫁到你家,我还放心呢。”吴桂勤也笑了起来,她话别道:“好了,走了,你回去吧。”

回家后的居希平又开始归整物件,看看这个也要扔,看看那个也要扔,她一边归整一边说:“这个东西放了多少年了也不用,还要它干嘛呢!”周信文转悠在她周围,眼睛瞥来瞥去的,居希平抱着一堆旧物要往外扔,周信文的眼神就跟着她,当她看见自己的一件旧毛衣也被扔掉时,她拦下女儿,说:“这个不要扔。”居希平疑惑又坚决地语气说:“你又不说,再说这个毛衣都硬的浆掉了,穿了也不暖和了。”

家里被居希平归整清爽了,她便跟了却了一桩心事似的。忙完后又推着母亲去散心,周信文开心的像个可以出去玩乐的孩子。居希平推着她经过旧时的巷子路,周信文感慨道:“这里都被人叫成了‘鬼巷子’了。(鬼巷子,方言,冷清无人的巷子的意思。)”居希平重复了:“鬼巷子”三个字,然后回忆说:“以前这条巷子好热闹啊,所有的门市都在这条巷子里,我们上学也从这里走,乡下撑船来的也可以从这里的码头上来。”母女俩对这里有着熟悉的回忆,周信文应了一声后说:“以前我一天要箍好几圈街呢。”她看着一间间空关着的屋子,继续说:“你看,这个墙都倾斜了,不能住人了。”居希平叹息说:“这个房子要不少年了,哎呦,旁边那个屋子更破了,瓦都没了。”看到屋子后面高大蓊郁的银杏树,居希平回忆说:“我小时候跟几个同学还来这里拾过银杏果呢,带回家炒着吃。”金丝面在阳光下更衬其名,周信文说:“回头买些面条回去。”居希平应了一声,周信文又说:“‘白发三段丝,才等一回金丝面。’以前每次回来都提醒自己带些面回植坝,可每次都忘记,现在倒好,真让我等到白头发长出来才吃到它了。”看着老式的面坊,居希平又回忆道:“这家面坊以前是老食堂,我小时候也进去玩过呢,那个时候金刚脐就在这里生产卖的......”谁也没留住谁,该走的都走了,该说的似乎也都说完了,那些斑驳的往事和没有说出口的,都只剩残砖烂瓦留沉于世。周信文笑着听女儿说着儿时的事情,曾经的那些声音,鞋匠铺里小锤子的敲打声、裁缝铺里的缝纫机的声音、老式剃头店里刮面的声音、哑巴逗玩小希平的声音......所有的声音就像夜阑时的星星一样,一颤一颤地消失了。

除了清冷如鬼屋的旧青砖瓦房,就连小镇新起的两层或三层的楼房也同样冷冷清清。偶有一楼门口坐着老头老太,或晒着太阳,或拣着菜,或端着碗在门口吃饭,神情寂静又寂寞。居希平说:“现在都是独居或者与老伴相守在家乡,年轻人都出去奔前程了。”周信文应了一声后说:“以前街上热闹的像天天过年似的,现在真是大变样了,他们一年里上二楼三楼的次数都没有一天解手的次数多呢。”可就是这样清净到修空的日子,他们坚守了一辈子,或许他们有他们的依恋,或许只是无处可去。

现在,居希平的脚步和轮子走过的道路都变成了水泥路了,水泥浇盖住了泥土,再也闻不到那时这条路上的气息了。人们总会说要向前看那,可人们又总是会一边期盼着未来,一边怀恋着过去。温柔的时光一推推到了七八公里外的乡间。看着女儿热得脱掉了外套,她说:“停下来歇歇吧。”居希平说:“不累,我在南京干活的时候一天比这个走的路还多呢。”说完,反过来关心母亲:“你身上暖和吧?”周信文说:“暖和额,今天这个太阳不丑,晒得我后背心都要冒油了。”居希平看到野外的粽叶长势喜人,便心生采摘的念头,她对母亲说:“妈,我们采些粽叶回去吧。”

第二天,周信文抢忙想帮女儿一起包,她坚持的包了三四个便没有力气了,咳嗽声间歇地发出,她一边说:“包不动了。”居希平听见她的气喘声,阻拦说:“你不要包,歇歇吧。”周信文:“嗯呢。”一声,然后又躺在椅子上,邻居们正挨家挨户地送来粽子,周信文笑着接过,说:“哎呀,谢谢哦。”邻居说:“不客气哦。”

看着女儿熟练地手法,周信文想起女儿们第一次跟自己学包粽子的时候,说:“你比子月有耐心学,她是三个包不起来就不肯学了。以前还要染红鸡蛋编网子,一个地方一个风俗,我们这边都叫端午节,在植坝的时候,我听好多船上的都叫娃娃节,孩子就盼着过节。”说着说着就回忆起在植坝的日子,她又说:“之前缆绳断的了,船都漂到老塘去了,把你爸爸担心地还跑回去看了看。”居希平立马说:“那个船还要干嘛呢,都断掉了。”周信文说:“修修其实还能住呢,要不是妈妈这个身体不好也没得回来哦。”居希平反驳道:“那条船都多少年啦,还住呢。现在住在房子里面多好啊,也不用受湖风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