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八章 收藏好这一生的光影与凝视。(1 / 2)追梦人之半梦居首页

光阴荏苒,瓢虫在扁豆花里酣然入眠,蚂蚁翻山越岭东奔西走,田畔边的几株麦穗被小鸟啄了个精光。清风徐来,杨叶飒飒,田间里有两家人为了灌水先后争吵了起来。后院的葡萄架子像一把撑开的绿伞,孕育成串的葡萄泛着夜雨的光泽,纽贞芳站在葡萄架下,摘了几颗尝了起来。居希平穿着一条应景的淡绿色连衣裙,女儿手上拿着苹果,穿着周信文给买的生日白色碎花裙,万霏儿对着镜头却不知道怎么笑,而居希平笑的却比二十岁的样子更端庄了。

“好了,照片洗好后会给你们寄过来。”摄影师说完又挨家挨户的去拍照,村民们都新奇不已,孩子们跟在摄影师的后面,着急地说:“我家还没拍呢,我家还没拍呢。”

阳光明烈,苍蝇在茅房里放着响屁。居希平皱着眉头站在蹲位上,把手上的一撮干草丢进身后的粪坑里。院子里,纽贞芳双手背在后面,光着脚踩牛屎。混着干草的牛屎被压成饼状后贴在墙上晒干,阳光里都是牛屎粑粑的味道。看着婆婆踩着牛屎,居希平赶紧逃离,说:“妈,我去大嫂家了。”纽贞芳依然沉浸在自己的节奏中,应了一声:“哦,好的。”她知道三儿媳妇爱干净,原也没打算让她一起踩。居希平用水舀子冲洗了一下手,然后从装满井水的缸里取出几个粽子,走出锅屋后不忘对纽贞芳说:“粽子你要吃热的就再煮一下哦,我带几个送给大嫂二嫂她们。”

居希平从薛小云家出来后,又拿着粽子和咸鸭蛋送到大嫂家,梁立红稀奇地问:“你怎么包的?连根绳子都没有?”居希平不作多解释,只说:“以前跟我妈学的,拿粽针包的,我给你们放缸里凉着吧,这个天放外面容易坏,我想着过两天要收麦子,就多包点,到时候来不及烧饭就吃粽子,我包了蜜枣的,红豆的还有白水的,吃的时候你们煮一下,不过这个白水粽冷的好吃,紧拽拽的呢。还有这些咸鸭蛋,已经出沙出油了,配着粥吃呱呱叫!”梁立红抱着菜籽杆丢进灶台旁,先说了句:“知道了。”然后又说:“菜籽杆就是不见烧,一会儿就化了。”说着她从碗橱里拿出海碗,揭开锅的一刹那,居希平闻到了一股清香而稳妥的气味,她朝锅里一看,惊喜道:“你们中午吃木头壳子青菜汤啊?”梁立红笑着说:“这几天忙的我也没捞到煮饭,正好昨天剩的锅巴,再把青菜干跟它一烧就行了,乡下没有高汤,这个荤油一煸也挺香的吧?你中午就在我家吃吧。”居希平客气道:“不了,马上我也回去了,霏儿就喜欢吃锅巴,而且还要吃菜饭的锅巴呢,这个孩子嘴巴都吃的刁起来了。”梁立红调侃说:“她才多大,少吃点锅巴,再把她的牙瞌掉了,就成豁牙巴了。”说完,又拿了些玉米给她,说:“那,带回去吃。”居希平拿着玉米,疑惑道:“那块玉米地还是我翻的呢,当时翻的太细了,我想完蛋了,水一浇就板正了,菜种的就不好吃了要。”梁立红说:“不碍事,正好种玉米,你回去尝尝看,又香又糯。”居希平笑着说:“肯定好吃,你看这上面被虫子啃的。”

大忙后的阴天的下午,大人们也会寻点娱乐。梁立红拿出麻将,对居希平说:“希平,你来。”居希平连忙拒绝地说:“我不会啊。”梁立红一把把她拉到凳子上,说:“不会就学,我教你。我们这里打‘八哥’,很简单的。”居希平问:“什么是八哥牌啊?怎么打啊?”梁立红说:“简单的,五块钱一将,输赢都是五块钱,你怕什么。”居希平笑着说:“以前看我妈打过麻将,但自己还没上过手。”梁立红又去给大家准备茶杯,一边问:“你就不打算再生一个?”居希平想都没想过的回答说:“不生了,一个都养不起了。”说完又对她说:“要么你喊二嫂来,我站在旁边看你们打。”梁立红不乐意地,带调侃地说:“她这会儿在谈恋爱呢,没功夫来。”居希平不解地问:“跟谁谈恋爱啊?”梁立红对她说:“薛小云又找了一个男人,这会儿在人家那呢。之前婆婆想让她跟小恒子,但小恒子不是不肯嘛。家里还有这么些田,她没个男人怎么干的了这些农活。”说完又看了看门外,着急地说:“这两个人掉毛屎坑啦,还不来!”说完,又不解地问:“你店开的好好的,干嘛要转给薛小云啊?”居希平解释说:“我们打算去植坝跟我爸爸学手艺的,正好她们娘仨相依为命也可怜,就正好转给了她。”梁立红骂咧地说:“她可怜个屁,你看她说话轻声细语的,心里算计的狠。再说了,她现在又找了个男人。”居希平说:“那会儿盘给她的时候还以为她会和小恒子在一起呢。”

这会儿,三岁的万霏儿像牧童一样坐在牛背上,万长杰牵着老牛去吃青草。任务完成后,哥哥去山底下捡雨花石,姐姐就带着她到山上捡树枝松果,黑色的蝴蝶在山坡上蹁跹起舞,万霏儿被勾了魂似的忘记了脚下的路,一个不在意绊到了石头,小嘴破出了点血,吓的万银娣对她说:“别哭别哭。”一边用衣袖帮她擦了擦,一边又说:“回去不要告诉大人啊!”

回去后,万长杰兴奋地向妹妹展示,说:“霏儿,看我们捡的。”万长杰清洗后又舀了一瓢井水放在碗里养着这些石头。万霏儿拿起每一颗石头似懂非懂地瞧着,不停说:“二哥,还里面还有小花呢。二哥,这里面会有黑色蝴蝶吗?二哥,你快来看呀,二哥……”大哥万长勇脑壳炸疼似地说:“烦死了。”万长杰耐心地回答说:“有啊,但……但我……还没有找……找到。你喜……喜欢这个,哥……哥哥送给你。”山川河流,花鸟鱼虫,历尽沧桑后的风流竟然让一颗冷冰冰的石头有了温度,意味和人情。万霏儿也当宝贝似的把石头放进衣服口袋里,一边说:“我喜欢这个,还有这个也好看。”

月亮兴奋地从烟囱里飘出来,太阳把脸转到山的另一面去了。万延美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大西瓜,又赊了一份盐水鸭回来,纽贞芳看见盐水鸭后,生气道:“就这么要吃。”居希平倒没说什么,毕竟在吃食方面,她觉得没必要太过委屈肚子,她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房间,用毛巾把床铺上的席子擦了一遍。万延美把西瓜放在桶里然后丢进井里浸了一会儿,像丢进了一个夏天的愿望,沁凉的井水西瓜顿然消释了盛夏的暑气,看着万霏儿吃得嘴边粘着黑籽,小狼狗也着急地摇着尾巴。公鸡的花冠左荡一下,又晃一下,它从母鸡群里昂首阔步地走来,先是抬起一只爪子,然后低头啄起一粒西瓜籽。纽贞芳拿着从后院摘除的烂菜叶子,走到前院里“喌喌”地呼唤着鸡,纽贞芳的妯娌老奶奶拿着蒲扇坐在板凳上,左右前后用力地拍打着自己,以驱赶蚊子,隔壁乡邻也端着碗筷走过来一块聊天,乘凉。居希平问女儿:“你们去山上捡树枝的时候有没有遇到看山人啊?”万霏儿擦了擦嘴边的果汁,说:“没有啊。”老奶奶听到后,说:“上次我就被他发现了,还要罚款五十块呢,我哪里有那么多钱给他啊。”居希平好奇,问:“那后来怎么弄的?”老奶奶看了一眼纽贞芳,笑着说:“后来嫂子出面的。”居希平没想到大字不识又没啥关系的婆婆竟然还有这么大的面子,于是猜测道:“是认识啊,还是因为公公在大队里上班的原因啊?”纽贞芳慢条斯理地告诉她说:“他有一个老相好,跟我从小就认识。”居希平立马意味深长地说:“难怪呢。”此时,万霏儿又背起居希平买的小书包,假装自己放学地说:“妈妈,我放学了。”居希平配合地应声说:“哦,放学啦。来,吃西瓜。”老奶奶见小孩子好玩,忍不住又哄她唱歌,说:“霏儿啊,你会唱什么歌啊?唱首歌给我们听听。”万霏儿手上拿着西瓜,一边唱着:“妹妹坐船头哦,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上荡悠悠,哦荡悠悠。”童音稚嫩听得大家笑了起来,居希平在一旁撵着猪上窝,可猪还不高兴那么早睡觉,就是不听她的使唤,气得她一脚揣在猪屁股上,一边喝令道:“给我进去!”猪嘶叫得更大声了,不情不愿地进了屋。

星光潺潺,月亮凝聚的夜变成了深蓝色,院子里却明亮如白昼,一切是如此的平常,如此的清寂。猫、鸡、猪们也都进入了梦乡,只有夏虫还在夜语。

居希平坐在锅屋的矮板凳上,一边洗脚一边用手托着下巴思索着,诚恳的土地令人的精神里多了一分宽厚,每日的劳作锻炼了人的意志力,安守清贫的生活也沉淀了许多浮躁,但又在一点点消磨她对未来的热望。因为三年的农忙,除去债务,一年到头没有余到钱,这让居希平有了危机感。再这么下去,她担心以后女儿上学的钱都拿不出来,还有这里的幼儿园,到现在还是土脚房子,教学水平就更别谈了。她又想着父母也没有种过田,靠着一门手艺日子过得比在这里宽裕多了,于是再次萌发了和万延美学好手艺出去闯一闯的想法,可一想到和父亲的隔阂,她还有点犹豫,她拿起架子上的脚布,揩干净每一个脚趾,穿上拖鞋后略弯着腰端盆走到后院去浇水。

繁星明如昼,清溪河蚌思月圆。野菊经过漫长的等待,绽放在岩石的缝隙间。山顶的松树还在梦里想见白天飘过的那朵白云。灰鹭汲泉,飞向山脚下那一片琼田。屋顶上的老鼠跟大部队去打仗似的忽的一阵跑过来又忽的一阵跑过去。它们好像窃窃私语:“等人类睡着了,我们出发去偷米!”灯下,居希平拿出针线准备给万延美缝补裤子,万延美关心道:“早点休息吧,不要做了,肩膀肿了要多休息。”居希平说:“好多了。”万延美说:“嗯,千万不能揉,越揉肿的越厉害。以后你不要挑那么多,又没有人盯着你。”居希平后知后觉地说:“我也是呆呢,但我看看人家都挑了那么多,自己要是挑的少的话会被人家说,而且我也想早点挑完大塘早蓄水,家里也有一大堆事情要做。”万霏儿这会儿走过来说:“妈妈,让我来缝。”居希平没让,解释说:“针会戳手的,我不是给你买了笔和纸吗?你到一边去写写画画去,再过过你就要上幼儿园了。”万霏儿应了一声。万延美躺在床上,对居希平说:“明天万长春家的女儿过生日,中午不要烧了,去他家吃饭。”居希平用牙咬断线后,说:“我不去,你们去吧,我跟霏儿在家吃。她家脏死了,锅台上有鸡屎,床底下还有猪屎,也不知道晚上怎么睡的着的。”

此时的船上只听见周信文在对人倾诉,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一个人坐在她的面前,认真地听她说说自己心里的委屈,只是那些委屈积的太厚了,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说起?居照宽去了史建春的徒弟家里喝酒,孩子们去了电影院。祁仁贵便也趁机来找她,与之前正大光明的安慰不同,现在的两人已经发生了实质性的关系。周信文靠在他的怀里,说:“他对外面人都是客客气气地,对我们说骂就骂说打就打,他那些酒肉朋友一来,就把我当个丫鬟一样使唤,在他眼里,朋友比家人重要。他那些朋友里还有的看到我在忙,都会客气两声,他呢,就觉得我忙前忙后是应该的。我也不是刻薄的人,每次都是大鱼大肉地招待人家。但他有时候喝了酒,还去打麻将,这不是明摆着送钱给人家吗!”祁仁贵用手擦了擦她的泪水,骂咧着:“他就是个甩货!你不晓得,买配件的郑魁民也是表面上跟他客套,背后里都说他是个甩货!”周信文感受着他的宽慰,她从来没有这样躺在一个清醒的男人的怀里,和他在黑夜里畅谈,她冷笑一声,说:“就他是个傻子,还依然把人家当成好朋友,好兄弟呢!我没跟他结婚以前,我在家里什么事情都不做,我爸妈也惯我呢。自从跟他结婚以后,我才晓得他太好喝酒了,每次看到他喝的不醒人事,我就八肚子来火,我也砸过他的酒瓶子,那次我砸了他的酒瓶子,他就开始动手打我。你知道吗,那次他为了不让周围的人来劝,故意把船撑到湖中心,那次我想死的心都有,站在船头想跳下去,可一想到我的四个孩子,我就舍不得了,我是为了孩子才一直支撑着的。”说到那“旗梢不动晚波平,夜凉船影浸疏星”的良辰夜景,心中却越发波动得厉害,她继续诉说道:“之前为了希平的事情我们天天吵,他那次打我的时候,我恨不得拿刀捅死他!他只爱他的酒,一沾到酒,我们就抛在一边了。我喜欢出去玩,他却不爱出去,我想找个人说说话,他每天晚上都是烂醉如泥,这样的生活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祁仁贵心疼地说:“你真是命苦,嫁给了这么一个男人。”周信文回忆说:“还不是我妈妈当时说的‘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其实我那会儿也没看的中他。”周信文明显说了一半的谎,她对居照宽是有感情的,只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在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中渐渐地消磨了多少。祁仁贵紧紧地抱着她,周信文感觉这样的力量和拥抱才是爱,她有多久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拥抱了。祁仁贵温柔地告诉她说:“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突然间听到这样的情话,周信文很不适应,却又欣喜地问:“什么时候啊?”祁仁贵告诉她说:“就是那次你上岸做生意,我见你从条板上走下来,那会儿你就像电视里的模特一样走着那个什么台。”周信文笑出来声,说:“T台。”祁仁贵也立马笑了,说:“对,就那个T台。”祁仁贵又懊悔地说:“我当初也是家里人介绍的亲,讨了那么个老婆,我从来没喜欢过她,到现在也只当她是孩子她妈而已。”周信文听他这样说倒十分的开心,她突然笑了起来,又恢复了她本来开朗的一面,调侃地对他说:“高邮湖的大姐黑屁股哦。”祁仁贵觉得她这是在挑逗自己,一边说:“这个你都知道啊,那让我看看你的屁股黑不黑?”说着,手不禁地往下伸了进去,周信文没有拒绝地任由他的探索,但她闭着眼睛一边说:“等孩子们都结婚了,我就离家他,我们俩一起离开这里吧?”她感觉自己每一分钟都活在煎熬中,就像每次熬蛋油一样,若不是亲情的羁绊和对经济的依附,她早就逃离了。祁仁贵在她的脖颈处停留了一会儿,说:“嗯。”然后突然粗鲁地再次拥有她,这让周信文感到十分的兴奋,一种战栗的兴奋。

居照宽回来时已经深夜十一点,一回来便躺在床上。周信文被吵醒后,又闻见他一身酒气又没洗澡,她没理他,也没帮他脱去衣服。居照宽睡在里面,他从床沿边拿起小木锤自己敲了两下,然后迷醉地喊着:“信文那,帮我腿捶捶。”周信文翻了个白眼假寐着,居照宽又喊了一声:“信文那。”周信文突然发火道:“叫魂呢!”说完,仍没帮他捶腿,居照宽因困酒垂下了眼帘,渐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