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傍晚,从玻璃丝厂回来,居希平高兴地说:“今天我赢了十块钱呢。”万延美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拿起拖鞋准备去锅屋洗漱。居希平见他一路上都没和自己说话,这会儿又不作声,便问:“你老拉着张脸干嘛,我又哪边弄的你不高兴了?”万延美拿起拖鞋,一边说:“你心里有数!”居希平把抽屉一推,摸不着头脑地问:“什么叫我心里有数?我做了什么错事了?”万延美说:“下午我们打牌,你跟那个男的站在一边捣什么鬼啊?”万延美的一瞥正看见一个男人进来后胳膊肘轻碰了一下居希平,然后和她讲话。居希平回想了一下,然后认真解释地说:“我以为什么个事呢,那个人我都不认识,人家手被玻璃丝扎到了,进来问我借根针的。”万延美误会他们是在暗相勾搭,于是说:“借就借,那他为什么要捣你一下呢!”居希平继续解释说:“有的人讲话就是那样,会碰一下,有的人不这样,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居希平觉得他小题大做,也认真地和他争辩,又说:“你真是搞笑,非要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我发现你的心眼比针还小。”
第二天一早,居希平怎么也打不开房门。万延美一早出去后便将她锁在了房间里。居希平哭笑不得,只好当成这是他吃醋爱自己的幼稚又可笑的表现。
时芳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也将自己完全的交给了万延恒,她起身穿好衣服后,坐在桌前拿出纸和笔,一边对万延恒说:“我不知道你出去炕放(炕放,利用炕热调节温度﹑湿度孵化家禽的方法。)在什么地方,你要写信给我,告诉我。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我把我的地址写给你,到时候你就按着这个地址寄就行了。”万延恒没有听进心里去,他的脑海里全是关于小鸡孵化的问题。
时芳跟着他走进幽暗的小屋里,小鸡崽在小屋的板阁间啾啾啾啾地叫着,它们娇小的模样可爱极了,令人感到生命的欢忻。万延恒拿起手电筒照着鸡蛋,时芳想开口问他,但看他认真的样子又没有说话,她看着这群可爱的小鸡,忍不住抓起一只来放在手心里,她轻微地触摸着它的小脑袋,小鸡感到痒痒的,她自己的心里也痒痒的。万延恒看着光照下的黑点,笑着说:“这个可以的。”时芳突然想起从前听过的一句话,说:“要是冲冷(冲冷,方言,打瞌睡的意思。)就不好了。”万延恒继续照蛋,先疑惑道:“什么冲冷?”时芳抚摸着小鸡,回答说:“就是打瞌睡。”万延恒说:“哦,那是不行的,那就成瘟鸡子了。”时芳回头转了一眼,惊喜道:“垛里有一枚鸡蛋呢,是昨天才下的吧。”她把小鸡放进板阁间,然后蹲下身子去拿了起来,又高兴道:“哦,不是昨天下的,你看,还热乎乎的呢。”万延恒回头看了一眼,淡定道:“到时候你带点回家,家里聚了好多呢,这会儿春天,鸡也肯下蛋,等到天热,鸡就息夏了呢。”
时芳回去后,万延恒出去学习了一段时间。但他一直没有给时芳写信,这段时间,他想着:“时芳家庭条件殷实,父母是做船配件生意的,她家里人怎么会看的上自己,也不能再像三哥那样,现在没有物质基础,怎么给她幸福呢。”他好像一下子就明白,贫寒的生活会摧毁一切,而自卑的内心也让他退却了。
二
居希平第一次当红娘没想到就成功了,她比时芳还感到高兴。可是今天收到时芳的信时,她也纳闷了,把信放在抽屉后问:“时芳都来过三次信了,你再去问问小恒子,怎么也要给人家女孩一个交代啊。她都等了好几个月了,说一直没有收到小恒子的信,到底怎么一回事啊?春天都过去了,他也没有那么忙了,就算忙,连回个信的功夫都没有吗?”万延美中午在朋友家喝酒吃饭,回来的时候满脸酡红,他说:“我问过了,他不说话。”说完,往床上一躺。看着万延美醉醺醺的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鞋子也不脱地搁在被子上,居希平反感又生气地大声说:“哎!你把被子弄脏了!”万延美理都没有理她,他虽然醉的昏昏沉沉,但心里却闷着一件心事。居希平气愤地说:“他怎么这个样子的啊,人家女孩子还生我的气呢。你们家兄弟几个都是这个样子,有事情就闷在心里不说!”她责怪自己没有多多了解这个小叔子,害得人家姑娘落得个心伤,居希平把他的鞋子一脱,但闻到酒味时,她直犯恶心,她气的把鞋子狠狠地一摔,拿了两件衣服去了大嫂家。
万延美酒醒后叫她回家,居希平又跑到山上的单位里去住。万延美也跟到厂里,同事小陈笑着说:“你正好来了,快我配一下玻璃丝的药水,我每次都配不好。”同事小陈又低头疑惑道:“那药水跟牛奶似的。”居希平对醉鬼有着深深的仇恨似的,一边说:“我不想回去住!”此时的万延美终于爆发出闷在心底的怒火,他冲着居希平发火说:“你现在躲着我心里有什么鬼啊!”并一把拽住居希平的衣领,往前一推,居希平打了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前面的玻璃堆上。错愕不及,她赶紧坐在椅子上吼道:“我有什么鬼啊!”万延美先是说:“你那天去项诚家里,中上吃饭也不回来吃,你们俩个有什么关系啊?”最让万延美憋了好久的气是:“还有,给你爸彩礼那天,你爸是怎么训我家老头子,酒喝多了就说我爸这个老东西的,还跟他玩这一手!你爸当着两桌子人面前训他,让他的脸往哪搁!”居希平流着泪解释说:“你这话什么意思?人家有老婆有孩子的,我挺个大肚子,在他家吃个便饭,这个你都怀疑?你不相信你到他家问他老婆去!就算你怀疑我,你就能这样对我啊!”她的眼神里透着怒火和委屈,又说:“你要觉得你恨,你就去找我爸!你别把气撒我头上。你还是个人吗你!既然你不在乎我怀着孕,不在乎这个孩子的死活,你一把把我打死算了,这个孩子也不是你的!”万延美听到最后一句话后断定居希平与别人有勾搭,他瞪着眼睛说:“你终于肯承认了!”心里也更加以为孩子是别人的。他上去就是两脚,被居希平躲掉了,小陈听得一愣一愣地,又连忙拉架,居希平躲都来不及躲地又被他的拳头打中胸口,小陈看到万延美动手打着孕妇,惊悚害怕的哭了起来说:“小万啊,你怎么能这样啊,不管怎么样,她是个孕妇啊。”居希平哭着骂他:“万延美,你不是个,你太不是个人了!”
梁立红第二天带她到镇上做孕检,幸而胎儿很健康,胎位也很正,那一幕的惊恐却一直让她心有余悸担心伤到腹中的孩子。
三
穿过五月的隧道,抵达初夏的圣殿。后院的葡萄架,藤叶恣意疯长,密密麻麻如籽的葡萄串像是叶荫下的点点绿色的星子。梁立红一大早跑来老三家,说:“希平啊,今天轮到你放牛了。”还没等居希平应声,万卫良抢着帮三儿媳妇说话:“希平吃的你家饭啊?你没看见她大着个肚子啊。”梁立红哑口无言,悻悻然回去。
居希平躺在床上休息,抚摸着八个月大的肚子。万延美买了根冰棒,对着老婆的肚子说:“来,儿子,吃一口。”之前的事情过去以后,他赔礼道歉了一个月,居希平又心软地算了。看在孩子的份上,她平静地问:“要是女儿呢?”眼下,她的心思只有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万延美确定地说:“肯定是儿子!”
孕育生命的过程如此美妙,这八个月来,孩子和母亲分享着食物,也感应着母亲的每一种情感。母爱的天性使然,她无比期待孩子的出生,想像着这个小生命的性别,还有长相,甚至想到孩子今后的人生。但是她也焦虑,是不是有了孩子,他们就会有一个美满的家?
夜幕低垂,馥郁的花香越送越远。门外突然传来纽贞芳的呼喊:“小美子,小恒子,快来啊!”
原来,正在洗脚的万卫良突然倒下,遽然离世。父亲的离世对万延美来说,无比悲痛,这份悲痛有多重,接下来的发泄就有多重。
葬礼上梁立红也为公公抱不平地说了句:“这下你爸爸要到山上去跟他要钱了。”梁立红的这句话杵痛了她,居希平只能捏着鼻子不吱声,万延美也听到了,他心里则是更加的记恨着。大姐万延云对居希平说:“一会儿安葬你就不要去了,你挺个大肚子不能去,也不能听见鞭炮的声音。”
送葬队伍先是点燃一挂鞭炮,然后一边撒着冥钱,一边喊着:“上山了!上山了!”居希平在房间里躺着,她仍能听见那鞭炮声跌宕在山谷里,也宕的她心里不平静的厉害。
万卫良去世后,四个儿子集合分得家产,只有耕田的牛一头,别无其他。整理遗物时,居希平发现公公的一本日记,其中一页写着:“今天,纽贞芳撕了我一件衬衫,“无产阶级思想”不能存在!”居希平笑了,想着公公这么一个无产者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随后,她将这本日记一起烧给了他。
四
晚上从大姑子家聚餐回来,天已经黑透了,星星忽明忽暗,附近的山和村庄全都淹没在了夜色里。拖拉机“突突突”地载着一大家子人,她感到明显地颠簸,笨重的身体晃来晃去,居希平抓住栏杆,万延道一手扶着她,一边说:“来,希平你站到里面点。”居希平应了声应,而一旁的万延美装着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