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有到鑫湖的周信文带着孩子去了卞秋兰家里,卞秋兰见师娘来了,高兴地忙给她倒茶,可她又不好意思地说:“师娘,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招待你。”周信文看着屋子,笑着说:“自己人,客气什么。”
另外三个大老爷们人走在深秋的街道上,居照宽看着远处的房屋,依旧带着古朴幽静,只是每家每户相隔的距离更显得冷寂了。经过卞家门口的时候,居照宽不禁看了一眼,门是关着的,居进发叹了一口气,说:“老两口这几天不在家,卞秋香已经死了。”居照宽定住了脚,心里咯噔了一下,惊叹道:“啊?什么时候?”又边走边问:“我就听说她嫁给贺二驴子了,不是还生了个女儿吗?”居进发回他说:“你们那会儿在云塘,就去年夏天的时候。还女儿呢,女儿跟她妈一个病,估计也活不长。”居照宽又问:“那卞秋兰呢?”居进发笑着说:“你这女徒弟挺有脾气的,她父母介绍的对象她不肯谈,在家里闹了好几天,还绝食反抗呢。因为她看上了一个小伙子,家里面太穷了,她父母不同意,卞秋兰死活嫁给了他,现在日子也不好过哦。”居进发看见漂亮的姑娘总会瞟个一眼,他又说:“荣宝来去抬县了。”居照宽问:“他去抬县做生意了?”看着沿路的树叶凋敝,居照宽的心中怅意乱生,仅仅三年的时间便已物是人非,微风拂过,一片树叶落在了居照宽的肩膀上。黎小兵替居进发回答说:“哪里是啊,他的家属精神病又犯了,两个人离婚了,他就不好意思再待这里了。”黎小兵又指着塘口的方向说:“快到了,下去后最边上的那条好像就是的。”
此时的卞秋兰啜泣着对周信文说:“多亏我的邻居杨大妈啊,她看我们可怜,就送了一袋米给我们,就这一袋米,我们熬过了那个春节。”周信文见她落泪,也跟着落泪,卞秋兰接着说:“我爸妈心狠呢,怎么也不肯救济一下我们。”周信文问:“那你男人对你怎么样啊?”卞秋兰擦了擦泪水,说:“他要是不对我好,我也不会跟他吃这个苦的。这会儿他也去做河工了,每天能挣点口粮钱就不错了。我的钱通通用来盖房子了,不然他和我公公婆婆还住在那个破土脚房子里呢。”周信文宽慰她说:“唉,过日子有时候就跟熬蛋油似的,熬过来就好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将来再有个孩子,还要操心烦神呢。我们现在也是的,你师傅辞职不干了,日子在哪里还不知道呢,以后的路谁能看的见啊,就当闭着眼睛过吧。”卞秋兰频点头,又说:“那师傅呢,你们今天晚上就在我家吃饭吧,师傅爱喝酒,我去给他打呢个酒。”周信文忙拦住她说:“不客气不客气,你师傅跟他侄儿还有黎小兵去看船去了,晚上可能在我们侄儿家吃饭呢。”说完又问:“你妹妹呢?听说她嫁给了大队长啊,日子应该不错啊,你没有向你姐夫借呢个吗?”卞秋兰又伤心道:“她哪里过的好啊,那个大队长就是头犟驴,不然都喊他贺二驴子啊,我妹妹她死了。”周信文一声惊讶:“什么时候啊?”秋兰回她说:“去年生过孩子过后就走的了。”原本周信文还担心这次回来,卞秋香又会来缠着居照宽,但听了她去世的消息,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可怜起她来,卞秋香的死令周信文发现,原来人之苦痛也不过是一场梦境。
三
居照宽弓着背笑着对周信文说:“这次这条船比之前的宽一些了,我特意试了一下呢,我不用斜着睡觉了,跟以前我家父亲的那条船差不多大。不过船体比我父亲的那条船要结实,夏天还可以在上面睡觉,凉快呢。”周信文参观着这个新家,一边问:“我们那么多东西还在云塘呢,那边房租还有两个月才到期呢。”居照宽说:“到时候行船过去搬吧,两个月的房租他到时候退呢,再说了,即使超过时间了,你还怕他们把东西扔出去啊。”周信文想想也是,她也不得不承认,丈夫爱交朋友的性格倒也替她省去了一些心。周信文从船沿边抬着头看了眼,说:“哦,这里有梯子可以爬上去呢。”居照宽一直笑着说:“还要梯子呢,我们直接从窗户口就能爬上去了,这个也不多高。就是衣箱子没有,反正我们那边有呢。”说完,又领着她去艄后头,每进一个舱,居照宽都要低着头说:“你看看这个烧锅的地方怎么样啊。”周信文可以站的笔直,但也差不多快碰到船顶了,她说:“长度差不多,就是宽了一点,高了一点。”她还算满意,可一旦和在云塘比起来,她也只是嘴上说着满意。人就是这样,会先让自己适应当下的环境,久而久之,便习惯了。
居照宏送来扎着红绳的竹篙子,居进发和自己的弟弟们都赶来给居照宽张罗起“安者”,(安者,方言,过户后的乔迁仪式。)居进青点燃鞭炮,居进荣拎着烟酒上船,居进荣的老婆挎着一篮子的菜送来,周信文连忙帮忙拎下,不好意思地说:“还让你带菜呢。”居进荣的老婆笑着说:“你们东西还在云塘呢,等会儿我再去拿碗,我一大早去打了二斤八两的肉,又买了六斤八两的鱼,还有六块豆腐。”朱国英坐在船头帮忙拣菜,居进发一上船便开朱国英的玩笑,他先是对弟媳说:“买什么肉啊,这里有现成的呢。”说完便问周信文:“你怎么把这只‘猪’给系这里的?”周信文一阵大笑,朱国英拿着烂叶子砸丢居进发,居进发又调侃道:“不得了了,这个猪蹄子还打人呢,赶紧煨了吃,给今天安者加个菜。”朱国英也立马戏谑说:“应该把你这只‘王八’给炖了。”
就这样,一家人又回到了船上。突然间跟过节似的,船里也一派热闹,周信文和朱国英忙着做饭,男人们就支着腿坐在前舱的地板上喝着茶聊着天,居照宽说:“过几天我们就要去云塘拿东西了。”居进青问:“接下来到哪里做生意啊?”居照说:“以前是行到哪里就做到哪里,这次先去植坝看看。”居进发说:“就是啊,我们不也是行到鑫湖才来这里的啊,现在连老家都摸不着了。”居照宽笑着说:“你摸不着我还记得呢。”居进荣索性说:“要么这次我们跟你一块去,正好鑫湖我也待够了,咱们再到其他地方漂漂去!”居进荣的建议,突然点燃了大家心里的激情似的,全都不约而同地说:“行啊。”居照宽也乐道:“那就一起,大不了再回来呗。”只有居照宏冷静地说:“现在都什么时候啦,漂也要等过了年再去漂哦。再说了,孩子还在上学呢,这会儿不能退学哦。”大家想想也是,居照宽对大家说:“要么这样,我先去搬东西,然后发电报给你们,到时候你们哪个想来就行船来。”
昼景清和的秋日,居照宽扬起风帆准备启航。当船过了闸后,又转为顶风而行,居照宽只能遇路背纤,没有纤路就撑篙子。船行至傍晚,他也累趴了,靠了岸丢下锚,顺便观察了这一塘口里没有一家铜匠船,只有渔船和运输船。这里离他们原先住的地方比较远,居照宽回到舱房里直接躺在床上对周信文说:“明天早上问人家借个拖拉机去搬哦。”周信文准备去做晚饭,一边说:“嗯呢,我先去弄饭了。”居照宽又说:“明天竟松也可以去上学了,这里离他的学校也还好。我们就先在这里做做生意试试看。”
四
旭日东升,寒风北送。绳索牵系的四条在水面上行驶的船只,像倒映在天边的雁队。寒风一阵一阵地扑进两岸孤清壮丽的梦境,浆声一圈一圈地滚过历史的波痕。
饭厅里,大家支着腿席地而坐,居照宽一一给他们散烟,并问:“赫建国没有来啊?”居进发回答说:“他跑盐城去了。”居照宽应了一声,居进青又问:“怎么样啊,这几个月做到生意了吗?”居照宽得意地说:“你来的时候没看见我的徒弟在岸上给我忙呢吗?”居照宏疑惑地问:“你哪个徒弟啊,以前厂里的还是新收的一个?”居照宽说:“新收的,他叫史建春,历史的史,春天的春,是植坝人,也能吃苦呢。”居进发调侃道:“你是唐僧取经的哦,到一个地方收一个徒弟,在扬州收了世昌,在鑫湖收了宝来子,在这里又收了一个什么建春。”居照宽笑着说:“安,(安,红宛方言,‘嗯’的意思。)我厂里那些还没算上去呢,像云塘厂里的有两三个徒弟呢。”说到云塘的厂,居照宽又说:“之前厂长又来找我的,要请我回去,我对他说,除非书记来请我,不然我是不会回去的,那个书记也没有诚意,只是嘴上说说他也没来,没来就拉倒吧。”居照宏笑着说:“人家好歹是书记呢,怎么低下头啊。”居照宽还是不屑地说:“不是,他低不低头我无所谓。我走了以后他费厂长还是没有接南京的那单业务,而且我的一个徒弟也不在厂里干了,现在他厂里直接不生产勺子铲子了。”居照宏问:“之前居照涛来鑫湖的,说清明的时候,你在他家吃饭的?”居照宽一脸不屑地说:“谁要去他家吃饭啊,我都好几年没进他家的门了,还不是居照英,李广祥他们非拉着我进去的。”兄弟俩虽然和好了,但心里的疙瘩还是没有解开。居进发为转移话题,端起酒杯开始劝酒,说:“来,推掉!”居照宽笑着说:“我刚要拿筷子,你急死了。推掉就推掉。”说完,两人一碰杯,一口下肚。居进发又斟满酒去敬居照宏,居照宽突然笑了起来,居进发疑惑地问:“笑什么?”居照宽回答说:“我想起罗爹爹以前‘请’居照宏喝酒的事情。”说完,大家伙都跟着笑了起来,只有居进发仍一脸茫然地问:“什么事情啊?”居照宏拿抹布擦了擦衣襟后,笑着说:“这话说起来有十年了,那时候我才二十几岁左右,我去打酒的,忘记带钱了。我就跟卖酒的罗爹爹说赊个账。回去的路上,遇到熟人问我,哎呦,今天谁请你喝酒的啊?我就回他说罗爹爹赊的酒。(赊,鑫湖方言读音与“尿”相同)”说完,大家笑个不停,居照宏也笑出了声,他继续说:“当时我还一本正经说的呢,说完之后,我自己都觉得好笑,人家也笑了起来。”居进发不忘调侃道:“罗爹爹赊的酒好吃哇!”一阵乱笑后,居进荣问:“这个叫什么湖啊?”居照宽回答说:“安宝湖,这个安宝湖的形成呢,有一个传说是关于孝顺的,说是一个年轻人叫安宝,他这一天看见门前的石狮子的眼睛突然发红,然后这里就开始地陷,人们逃一步陷一步,安宝的母亲是个瘫子,她对儿子说你快逃吧,不要管妈妈了,安宝舍不得母亲,就背着她一起跑,他也是跑一步陷一步,母亲看着儿子辛苦,让他放下自己。安宝也实在背不动了,便停了下来,这一停,地也不陷了,后来这里就形成了湖泊,大家都说这是因为他的孝顺才让地不陷的,所以就用他的名字命名了这条湖。”居照宽正继续给他俩讲安宝湖的另一个故事时,张众渤在岸边喊着:“师傅啊,居师傅啊。”居照宽一听,走了出去,一看是张众渤来,高兴地说:“来,到船上喝口茶啊。”张众渤擦了擦汗,笑着说:“不了,我来送呢个煤把你哦。”居照宽散香烟给他,张众渤也立马拿出他的香烟来,一边说:“来,抽我的。”居照宽看了一眼他的烟盒子,笑着说:“你现在档次也提高了嘛。”张众渤呛了两声后说:“跟师傅学的啊,你不在厂里了,我也不想待那个厂里了。”又认真地说:“这个是客户给的香烟,正好认识了一个浙江人,他每次都是上吨的要煤炭,他要的多我中间就捞的多,富贵险中求嘛!”居照宽提醒他说:“人不能太贪啊。”张众渤说:“我晓得的!这些煤你先用,用完了我再给你拖些过来。”居照宽问:“多少钱啊?”张众渤白了他一眼,说:“我走了!”居照宽又笑着留他说:“晚上就在我这里吃饭啊。”张众渤摇了摇手说:“过几天的,过几天来陪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