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功在十三岁的时候没有了爹，其实有没有爹于他而言都不甚重要。许多年里，他的父亲就如同一个隐形人。他不爱说话、不爱干活，甚至不爱出现在人前。十五岁的时候他参了军，去了很远的地方。在离洛城往西五百里的地方，有一个小城，名为边云。深山后住着无穷无尽的异族人。不同于大乾，他们没有盔甲、没有锋利的长枪，也没有整齐划一的军步。可他们有杀不完的人，就像夏日生活在蚊子窝里。

他们是被教化遗忘的人，连带着日日与他们相对的边云军一起，也渐渐成为了被朝廷遗忘的军队。某天，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他逃了。

他想，大概没有人会在意，他只是一个小人物，被分到一个小队的十个人中推出来，平时分饭、点兵时喊个到。何况他曾听过许多人逃离的故事，他只是其中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人罢了。

可是逃离了被遗忘的军队后，就像走出了一个被施了遗忘密法的圈子，他忽然被所有人记起来了。回到了乡里，他遇见了四大爷，四大爷拿起了手边的拐杖就朝他打来，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这小兔崽子，居然做了逃兵！”

村中出了一个逃兵，全村的人都要连坐，而他要被打一百杖，重新回到那个让人厌恶的地方。村中人纷纷去向里正举报，好吧，他只好匆忙地带着娘和二弟逃离了他出生的小村。

娘并没有责怪他，反而带他去了江平城。他才知道，原来他爹还未过世时，曾将家中的银子全都给过一个身无分文，却还要葬父的女子。这个女子如今成为了江平城里有名的富户、徐府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嬷嬷。徐府出了个二品大老爷，只要能跟他们沾点亲、带点故，在乡下人眼中了不得的罪行，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罢了。

母亲从前常因这事詈骂父亲，后来总说：这是你爹做的唯一一件人事。

不仅他没有了罪，泼天的富贵竟然也就此而来。见过一面后，嬷嬷主动找到了他们一家人，说要让他娶一个千金大小姐。他怀疑这千金大小姐的千金，家里到底能有几贯钱，或是有其他见不得人的地方，犹豫着没有答应。母亲恨不得替他答应，最终嬷嬷让他先去见一见，他才放下心来。

嬷嬷领着他去参加了一个宴会，那是仙界的宴会罢，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他从没见过的菜肴和水果，每个人穿的衣裳都闪着光。一个仙子飘飘袅袅地走了过来，他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一时看痴了。更让人不敢置信的是，扶着仙子的女婢竟将她推入了他怀中，一股美人的馨香带着淡淡的酒香让他痴立在原地，不敢动弹一下。周围的人蜂拥而来的时候，他才有些回过神来，那一刻，他看着怀中的仙子，忍不住伸出手“亵渎”了她，下意识将手放在她的腰间，将她扶了起来，可她醉得厉害，倒像是晕过去了，又倒在了他的身上。所有人都将目光都投向他，那一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麻布粗衣，真想回去将家中所有的钱都用来买一件会发光的衣裳。

仙子就这样嫁给了他。

十七年前，是卫长功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年。他相信，直到他死去的那天，他还是会作如此想。卫长功躺在昏暗的地牢中，听不见牢役打牌喝酒的声音，听不见隔壁囚牢里打量嘲笑他的声音，听不见牢房角落里老鼠肆无忌惮地吵闹的声音。他的灵魂在慢慢出窍。

一个温柔无比的声音出现在耳畔，她问他：“你最想回到什么时候？我可以领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