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那里也不是天天有活干,头天晚上没接到老唐的电话就意味着第二天要休息。赵路巴不得天天做事,天天进钱,他不怕辛苦,只想挣钱。赵国州和老唐都没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就想:这真是天大的讽刺!我堂堂一个大学生出来卖苦力,居然还卖不出去!但现实就是这样,汉丰市只是湖北省一个各方面排名都靠后的地级市,哪里来那么多活干?卖苦力的也是一抓一大把,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再怎么着急都无济于事。实在无聊的时候他只有花几块钱去网吧打发时间。
他第一次进网吧上网是高考那年。虽然以前也被初中同学冯威带着进过网吧,但他都是看着冯威玩,自己只是在旁边坐着。
高考考完最后一门课,同学们都放纵了。他也是一样。高中三年太压抑了,课桌上的复习资料都堆成了山,自己能想到的学习方法都用上了,也达不到自己理想中的状态。管它的,自己已经尽力了,考得好考得坏都接受吧。复读的事他完全没考虑,他听说过他们学校一个学生连续复读了八年都没考上好大学的事情。高三的病态学习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当同寝室的几个同学约他去网吧通宵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
一个寝室住了六个人,只有四个人说好去通宵,另外三个分别是吴海、郑凯、王新辉,其他两个同学直接回家去了。
四人沿着学校对面的西街一直走到头,在南街的一个小馆子里吃了一个锅崽才去了中城的一个网吧。锅崽就是小火锅,汉丰人叫小的东西都叫“崽”,像“伢崽”、“女崽”、“狗崽”等等。一个锅崽才 20块钱,四人又每人喝了一瓶冰冻的金龙泉黑瓶纯生啤酒,平摊下来每个人才花6块钱。那顿饭其实吃得很简单,但却是赵路参与的第一次同学聚餐。
进了网吧,赵路才知道吴海他们早就是老手了,自己却连QQ号码都还没有。吴海他们的聊天也刷新了他的认知,从他们的口中,他知道离学校没多远的师专旁边的富康城里面有放黄色录像的,班上的大部分男生都知道这个秘密。吴海拍着他的肩膀,猥琐的说:“路子,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要把你带坏!”吴海帮他申请了一个QQ号,又加了郑凯、王新辉为好友,就自己玩游戏去了。他把QQ上的所有功能都研究了一遍,就去影视网站上混了一夜。
这天赵路又在网吧呆着的时候接到了老朱的电话。老朱说他自己包了个做石头墙的事,还差人,问他去不去。赵路正是瞌睡来了找不着枕头,哪有不去的。当下就问了在什么位置,什么时候开工。挂了电话,他真是喜出望外:老朱自己还包活干,还喊他去做事,那不是又有钱进账了?那天无意中逛到全塘路口,碰到老朱。老朱把他介绍给老唐,老朱自己也有活干,看来还是要走出去才有机会,不能天天窝在家里。其实他也很少窝在家里,但是他也确实明白了这个道理。
第二天早上他就按时来到了老朱说的那个位置。老朱承接的原来就是钱庄村一户人家的挡土墙。那户人家就在王家庄。
赵路以前听说过王家庄,但从没去过。没去过的地方他都会感到新奇。他平时空闲的时候也会骑着自行车到村子里的各个地方转悠,这也是他的一大爱好吧。在武汉上大学的时候,他把学校附近的曙光村和父亲租房子住的复兴村反反复复转了好多遍。在深圳打工的时候他把工厂所在的沙井村也转了好多遍。
当他怀着一丝丝兴奋的心情,按照老朱说的路径找到王家庄时,老朱也带着几个人到了工地。老朱的队伍里有的是本地的,有的是老乡,还有的是达山县的但是住在钱庄村的。赵路心里就想到了“五湖四海”这个词。在这个小小的施工队里,用来交流的就有三种方言:赵路和老朱说话用四川话,赵路和本地的老郑说话用汉丰话,来自达山县的另外一个老朱不管跟哪个都说的是达山话,因为他年纪大了,学不来汉丰话。
老朱安排赵路先去和灰。这是简单的事。每天在老唐那里和的灰都堆成山一样。做石头墙能用多少灰呢?一个半天也就用得了包把两包水泥的灰吧。赵路三下五除二就和了一包水泥的灰出来。老朱又安排他去抬石头。
赵路就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看到大人们抬石头的情景。老家在重庆市云阳县的一个美丽空灵的小山村里面。重庆的山村就真的是山村。从山脚下到山腰到山顶都是他们这一个姓,于是他们这里就有一个响当当的地名——赵家坡。赵路现在对“赵家坡”这三个字是既熟悉又陌生。说熟悉是因为他就是在那里出生的,整个童年,除了被父亲带到湖北的大概一年的时间,其他时候都是在那里度过的。那里还有他对可亲可敬的奶奶。说陌生是因为他已经十几年没回去过了,离开那里时,自己还是个十岁男孩,现在他都快大学毕业了,如果还在上学的话。
农民总是会充分利用大自然的馈赠。开荒种地,砍柴烧火,山上的石头也被他们运用到了农业生产和家庭生活的方方面面。
“赵家坡”,一个“坡”字生动形象的描述了这里的地形。一坡到顶,就山脚下有几个水田。先民们为了改善生存条件,硬是把山坡上的一些土地用石头改造成了水田。他们把大小不一的石头码起来,做成跟坡地顶部齐平的石头墙。这些石头墙高矮不一,从几十公分到几米的都有,遍布了整个赵家坡的角角落落。赵路家的所有水田都有这种石头墙。做房子的时候,人们也是先运来一些长条石头铺在地基上,再在石头上用土砖筑墙。赵路老家就是这种做在石头基础上的土砖房子。他就是在这种房子里出生,在这种房子里长大的。人们还用石头做成磨子、脚盆、猪槽等等。
赵路家除了有这些石头制成的器具外,还有一个全部用石头砌成的猪圈。砌这猪圈的时候他们一家人都还在老家。猪圈是父亲主持修建的。年轻时的父亲在农村是个多面手。他拜过铁匠为师,跟过石匠学艺,耕田种地更是样样精通,修房造屋也是略知一二。建一个石头猪圈,对父亲来说自然不是难事。
建石头猪圈,首先要取材。石材是从山脚下一个叫“乱石筶”的地方运回来的。从“乱石筶”到他们家全是上坡路。抬石头的是四个人,两个人抬一根杠子,一共两根杠子。他们抬着石头边走边喊着号子:“嘿呦!”“嘿呦!”“嘿呦!”“嘿呦!”他们有时候是四个人一起喊,有时候是一个一个的轮流喊。洪亮的号子声在山间飘荡,几里外都能听得见。小赵路就觉得那号子声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看着父亲他们把那一长条一长条的石头抬到家,他就觉得大人好神奇,好有能耐,这么重的石头都能运到家里来。
在这个小工地上抬石头当然用不了老家那么大的阵仗,因为这里没有大石头。石头都是被破开了的,两个人抬就够了。石头也抬不了多远,所以也不用喊号子,这里的人也不会喊号子,至少他目前为止还没见过会喊号子的人。他和那个憨厚老实的达山人老朱被安排在一起抬石头。虽然他已经挑了好几天混凝土,但抬石头还是第一次。挑和抬完全是两回事。挑东西,一个人就行了。抬东西需要两个人的配合。他和老朱显然就配合得不好,起步不一致,走路快慢不一致,落地也不一致。
半天下来,他的肩膀又是皮开肉绽的了。他咬牙坚持下去了,他心里想的是自己已经成年了,身体也完全发育了,可以承受父辈他们能承受的重体力活了。
四天时间,他们就把这堵石头墙砌好了。主家验收完就把工钱给老朱结了。老朱给每人每天开了120块钱的工钱,估计自己还赚了点。赵路没有计较,他得到每天120块钱的工钱就够了,赚多赚少那是老朱的事。老朱接了工程,操心费神的,额外赚点也是应该的。
就这样,赵路在赵国州、老唐、老朱三个人之间周旋。赵国州的活路是间歇性的,接到一个工地就做一阵子,做完又休息好长一段时间。老唐那里基本是十天可以干六七天。老朱的事是最少的,偶尔才有。有房子拆,他就去拆房子,毕竟拆房子工钱要高些。老唐如果差人,他可以去全塘路口临时叫一个,也可以其他人多做一个人的事,多分一个人的钱。三个包工头都没有活干的时候他就只有去“探密”或者上网了。他把到处闲逛称之为“探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