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齐宫势单力薄,又有着晋国公子的身份,想来也不会顺利。有人共同扶持,妍姬当然是愿意的。不过是帮着在后庭中搅起风浪而已,就算对方不帮忙对付吕离也是可以的。
只是,半个时辰,吕黔好似什么都说了,又好似什么都没说。
妍姬总觉得吕黔有所隐瞒,那是什么?她不喜欢这种不清不楚的感觉,你不说可以,我自己会把真相找出来的。
送走吕黔,妍姬回到草屋中。宋阳劳累了一天已经被人搀扶到床上歇着,叔喜在旁边伺候。姬云飞在另外一间房吃了药睡下,仲喜和采兰一同守着。
妍姬先到宋阳跟前,她知道这个老人一定很想听后续的结果。
“文儿那里估计没办法,还是得让她同齐侯一道启程,不然吕黔他们做得太明显,齐侯会有所动作。”
“我会和吕黔直接去齐国,晋宫那边有劳先生安排了。”
宋阳重咳两下,厉声道:“老朽说了,要同公子一道的。”让妍姬入齐宫,宋阳已经对不住旧人嘱托了,他怎会不陪着妍姬,让这么一个小姑娘独自面对险恶的异国宫廷呢?
妍姬轻轻握住宋阳干枯的手,眼里带着敬意,道:“先生,齐侯的计策能成,不就是因为我们身在其中失了理智吗?这也说明了先生一贯的信条是正确的。”
“可是......”宋阳言语迟疑,想到齐晋如今的状况,想到晏婴给齐带来的改变,眼中多了一丝灰蒙。
“先生,妍儿仔细想过了。我晋在先君父那时能够重振霸业,离不得阿媪的身在其中,也少不了先生的处事其外。如今我晋衰败,妍儿虽不及阿媪,但愿处其中求方,也恳请先生不改初衷,继续帮着君兄,明晰国势,下好这盘天下之棋。”
局内人,局外人,谁也不能少。听着这话,宋阳再次感叹自己老了。
他想到了当日晏婴也想到的话,他们这些老人家该走了,后半句晏婴没有说出来,如今是这些年轻人的时代了。
得了宋阳的许诺,妍姬轻步移到姬云飞床前。纵使百般隐瞒,这个倔强的小孩还是在零碎信息中知道了大多事。手指在蛾眉摩挲着,然后划过鼻尖,又突然往上,落在了额头未消散完全的伤疤,妍姬有些后悔,后悔没能对这个阿弟再好一些,不该经常捉弄他的;后悔总将他当做孩子,应当早日知晓他想当好儿郎、好公子的男儿心的;后悔没能保护好他,若是当时再用心些,就不会让他跑出来,或者以前教他习马更勤密些,就不会从马上摔下来了。
今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妍姬爱怜地望着姬云飞,想把那张脸刻进心里。
眼泪滑落,姬云飞终于装不下去了,哭出声扑进了妍姬怀里,口齿含糊叫着:“阿姐不要走!”
刚刚外面的对话,姬云飞听了大半。
妍姬有些责备地望向两个丫头,却看到仲喜身后带血的长衫,那是姬云飞刚换下的。
仲喜、采兰两人,能拦住一个大男人,却拦不住带伤的姬云飞。试问,自家小公子不顾伤口撕开也要拼命挣扎,这种情况,又有谁忍心去拦呢?
妍姬抱着弱弟的手因此轻柔了些,哄道:“云飞别闹,阿姐不是要走,阿姐是要嫁人呢。你以前不是担心阿姐嫁不出去吗,阿姐这下嫁入齐宫,不用担心啦。”
姬云飞哭得更加厉害,索性嚷了起来:“你骗我,你总是骗我。我全听到了,说什么嫁,分明是纳,齐侯要纳你入宫!”
若是别的,妍姬糊弄几句,姬云飞还真能相信。可纳女之说,姬云飞听的清楚。晋宫中的宝贝,如今无聘而纳,谁不觉得这是种屈辱?
许是姬云飞哭声太大,妍姬耳心生疼,连带着脑子有些缺氧,便不急着说话,等到姬云飞哭累了,声音弱下,才开口:“云飞,你听着,不管发生什么,这是阿姐自己做出的抉择,和别人无关。阿翁大哥都说了,我的婚事只有自己能做主,你记着,这就是阿姐做主选择的。”
“我不信......”
“这是阿姐说的话,不信也得信!”妍姬声音强硬了不少,看着姬云飞可怜的模样,心有不忍,摸着他的头,道,“出来太久,阿姐命人护你回宫,回去后要学会帮大哥分忧,逗大嫂开心,还有鼓励文姬别放弃将哥,对了,大嫂有孕,晋宫要添个小孩子,你就不是最小的那个了。要疼小侄子,让小侄子,知道吗?”
妍姬说着这些,心里暖暖的,越说越起劲儿:“霁月台的藏窖你是知道的,回去了去那把浑天弓寻出来,我和二哥不在,那弓就给你了,千万别让给中军佐(赵鞅在士鞅死后,由上军将升迁为中军佐),阿姐舍不得。藏窖里其他东西,你看着拿吧,别糟蹋就行。还有红棕……当日叔喜把它从驿站送回宫中,你帮我把它放走吧。”
“放走?”
“对,放走。”
妍姬没有解释为何要把珍爱的良驹放走,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话是她突然说出来的,说出后不觉得后悔,便如此了吧。
好不容易安抚好姬云飞,也将一应事务交代完,妍姬像个转陀螺,又操心起了三个丫头。叔喜已经定下,她先叫来仲喜:“我自私,因为离不开你,所以是不会放你离开,要拉着你一同入齐宫的。”
她说话有些心虚。仲喜和叔喜不一样,她今年二十五,正是出宫的年纪,又没有入齐宫的动机,此番入齐宫的方式并不光彩,想来以后日子也不好过,仲喜完全有理由离开。
可她忘了,仲喜怎么会离开呢?如姐如母,不仅是妍姬对仲喜的依赖,更是仲喜对妍姬深情。
最后还剩下采兰。妍姬当晚没有叫她来,想了大半夜,第二日才做出决定。——让采兰跟暗兵一道护送姬云飞、宋阳回宫。
“公子身边怎么能不带武者?我不离开。”
“我入后庭,又不是战场,不用武者。”
“女人更比箭器毒,后庭远比战场险恶,采兰要跟着公子,绝不离开。”
“比起自己,我更担心云飞和先生,这是命令,你若不从,就此离去吧。”
妍姬没有给采兰反对的权利,当日在木兰苑的纠结此番终于做出决定。自己本就是自私的人,那便替他人做回决定吧。
采兰你现在很好,希望你能真的挥别过去,重新开始。齐宫中你的那些仇人,此生都不要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