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相信这样的恳切言辞,这样的谦顺话语,都出自他的口。
在晋国朝堂活跃长达半个世纪,士鞅有过,大过,可是看着那有些虚弱的身子,妍姬的脑中头一次在想他的功。他的病情完全可以不领兵的,不论是对权势的放不下,还是真的对国的忠诚,妍姬这会儿真心希望士鞅能够好好的回来。
她仍然讨厌那人,那些令人讨厌的事做了就是做了,可她不想让他死在异国他乡。在故土安然辞世,这是一个为晋国操劳半生的人,无论功过,都该有的安宁。
鲁国战场,卫军没能拖住声势浩大的晋军,树叶还没全黄,千里驹、万乘军,连带着数百铁叶车就加入到了齐鲁混战中。
晋军精通陆战之术,作战时常驱铁叶车由四面围裹,困敌其中,乘车将士以弓战之,万矢齐发。齐军不敌,数千将士死于乱箭之下。军心溃散,败逃之时,更有千百小卒丧命他人踩踏、车轮之下。
这仗打了快一个月,叫九州各国都看到了晋国强者风范犹在,齐国不得不承认这下还未到挑衅晋国的最佳时候,有晋国的援助,鲁国是打不成了。
秋冬交替之际,齐军就像是空中飘浮的羽毛,悄悄地随风而去。他们走得叫人有些生疑,就算晋国来了,可齐国为这一战毕竟准备良久,还派出两位上卿来此,想着怎么也得再战段时间,可他们偏偏就即刻退兵了。他们撤得快,撤得疾,更是撤到半路就没了踪影。
没人知道齐侯在想些什么,可大多数人都觉得他的做法很不明智,好像失去了方向,任意而为,更有人觉得,这是因为晏婴身患重疾,齐国政堂没了国相的帮扶就像人没了心、树断了根,快不行了。
晏婴躺在床上,刚刚咽下的药吐了两口出来。破旧的小屋里,齐侯的奢贵华服显得有些不搭调。准晏婴在家休养后,他经常来这个屋子坐坐,和床上这人聊几句。他性冷寡言,愿意深谈的人不多,晏婴是一个。
“寡人幼时见晏子就是这样,三十多年了,晏子还如当年一般。”这话说的不是模样,而是性情,是头脑,是心思。
晏婴此刻没有回顾往日的心思,亚卿鲍国有段日子没来府上了,知晓齐侯今日是从鲍府来,他很担心。“君上亲临鲍府,鲍国......可是病了?”
齐侯点头幅度很小,晏婴的心却颤得很厉害。作为同从灵公时期走来,历仕三代的卿臣,晏婴听到他人生病的消息总比自己病着更难受。田无宇那时是这样,鲍国也是,何况他还真病着。干哑的嗓子突然憋出两声晦涩的咳嗽声,晏婴清了嗓子眼神有些无光,语气颇为复杂道:“田无宇那老家伙已经去了,老臣在这儿躺着,鲍国也在病中,我们这些老人家是时候都该走了。”
屋中寂静数息,晏婴突然发出几声怪异而难听的笑声,道:“可惜啊,老臣不太信大司命的安排,还想再撑段日子。”他忍着不舒服强行把背挺直了些,抬头看着齐侯,语气中分不清是坚定还是恳求,道,“老臣会努力,怎么也得在晋国范氏之后去才好。”
冬日拼命从门窗空隙挤进几缕光线,光线中漂浮的沙尘模糊了华装君主脸上的神情,他默然开口,声音还是同外面的天一个温度,短短四字在瞬间凝冻了破屋中的时间。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