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牙。
“我给你钱,打车回去。”
“好诶,成交。”
对话就这么结束了,卡兹米尔终于可以如愿睡去。
..........
“真是的,好好留着照片啊。”
“会的...会的。”卡兹米尔几乎是靠着本能应付道。
“.....别忘了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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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车到达了最后一站,卡兹米尔的脑袋终于不用忍受颠簸造成的痛苦。
司机坐在驾驶位抽着烟,耕牛牌的,雾气因为冬天无法开窗的原因环绕在校车内,久久无法散去。
车厢内的声音已从之前的吵闹沉寂下来,只剩下雪花碰撞在车窗的玻璃声。
听到卡兹米尔起身收拾书包的声音,司机在雾气中回过头来。
“代我向你父母问好,他们是英雄。”
卡兹米尔点头,做了个标准的钻研礼以表示尊敬。
他可以不尊敬他的父母,但在目前这个严肃的社会里,他得尊敬英雄,因为前者属于他,后者属于这个帝国。
“我会的,如果他们两人还有知觉的话,一定会为您的关心会以感谢。”
“我相信。”
卡兹米尔不知道他话里的我相信是相信什么。
无论如何,他抽完了烟,帮卡兹米尔打开了车门,接着注视着他走下车去。
他的工作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尽心尽力的将每个学生送到他们的家门前,而是只需要恰好在每个学生的家门前停下一段时间。
这代表卡兹米尔本应该在睡梦中被遗弃在这辆车上,随着这辆车被送到交通局在那里度过难堪但一夜。
但司机每一次都愿意多给卡兹米尔一些时间和卡兹米尔一些照顾,以作为英雄子女的独特待遇。
卡兹米尔感到惭愧,但乐于接受。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卡兹米尔是一个懂事且自立的孩子,独自照顾着因为战争而瘫痪在床的父母。
这一认知给卡兹米尔带来了种种好处,比如他人有意无意的出于各种情感的照顾,比如一个能和大多数人公平竞争的机会,比如来自于国家的资助金。
卡兹米尔得感谢他们,这让卡兹米尔不至于像其他流浪孤儿一样时刻担心会不会在下一秒暴死街头。
但他也确实没亲眼见过他们,从懂事起就这样,他对于家庭的印象全部来自于手机上一条条不会回复的信息。
卡兹米尔挥手向着远去的校车告别,看着他彻底消失在了雪夜里。
.......
黑色的楼层重叠堆积在地基上,总共三十三层的高度具有侵略性的占据着天空。
远处看去,它们在风中摇晃。
这是十多年前帝国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人口大爆发而建造的,按照当时的预想,社会百分之四十的青年将被他们送上战场,为即将出生的国民们夺取他们的降生之地。
而在他们将夺取的土地重建之前,在预想中的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帝国需要一些能够暂时容纳新生人口与本土居民的建筑。
故而在建造之初,这些建筑所注重的就只有廉价与高容量,毕竟它们注定会在大胜到来后被抛弃。
但显然,他们错了,预想中的大胜迟迟未能到来,帝国被拖入了战争的泥潭当中,人民没得到他们被允诺的土地,只能被困在这栋毫无美感的危楼中。
以上全部内容来自于学校美术部那些人所发行的校报,如果有人因为上述内容感到不适,只作为副部长的卡兹米尔很乐意为警察们带路....
就这样无厘头地在心中与自己对着话,卡兹米尔一边无视着楼道里裸露的管道线路与过于露骨的监视设备,一边走向电梯,按下了呼叫电梯的按钮。
“你好。”
“你好。”
大楼的电梯员是一位瘦弱的女孩,在她没有担任这份工作前,她曾被她的父母认为有多动症,但现在她靠坐在楼层按钮前的粗布椅子上,一张灰色的毛毯披盖住她的下半身,只靠着手里一个未联网的平板就能安安稳稳的度过在电梯中的一天,谁也不会将她与之前那位在天台与大楼上奔跑跳跃的孩子联想在一起。
卡兹米尔和她打了个招呼,还没等女孩继续和他说些什么,就像往常一样将包里提前准备好的照片拿了出来,逐个与她讲解起来。
“这一张,为什么要用这个角度呢?”
电梯员指着一张卡兹米尔为前阵子来学校参观的官员所拍摄的照片问道。
“为了显示他的盛气凌人嘛,当时为了拍出这种效果我不得不趴在地上....明明是个比我还矮的家伙,但当时的他却理所当然的很。”
她点点头,脸上露出像是在为卡兹米尔义愤填膺的表情。
但当事人没有过多注意她的情绪,只是费神的瞥着被她放在大腿毛毯上的平板,碍于电梯并不适合安置监视与监听系统的原因,帝国特意将那些机械的工作丢给了电梯员。
语言的记录还好,便携录音机只需要每隔一到一个半小时重置装载一次,但行为与神态上的记录就得完全依靠电梯员个人的分辨了,同样一句“你好”,有的人就能从里面听出对帝国的大不满来。
虽然这位电梯员小姐与卡兹米尔已经认识了四年,虽然他们已经成为了对方生活的一部分,但卡兹米尔还是仔细得看着,看着她有没有将录音机停下,有没有准备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写点什么。
没过一会,电梯停下,她如往常一样恋恋不舍的与卡兹米尔告别,卡兹米尔也微笑着与她挥手告别。
在电梯门外,监视设备如常运作着。
卡兹米尔背对着电梯员,面无表情的沿着昏黄色的走廊向着外面走去。
两边墙壁与门板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但那后面的吵闹声竟也让这空档且不见尽头的走廊有了些人气,在监控与监听系统不存在的家中,人们终于能将小心翼翼积攒的不满宣泄出来,宣泄在这世界唯一能包容他们,爱着他们的地方。
归根到底,他们也不是什么凶恶的人,他们甚至也不能成为一个凶恶的人,人是一个太空泛的代指,他们得成为更具体的东西才能在这活着。
沿着门牌号走去,走过那些干净得一尘不染的门前,一些挂着英雄牌匾的房门带着灰尘就出现了,一般的清洁人员不被授权打扫这些荣誉,而这些荣誉的持有者往往也没能力站起身来自己清理。
等人手足够,等卡兹米尔初中毕业,或许他会得到这样一份工作———作为英雄的子女,拿着抹布与水桶,挨家挨户的为它们扫去灰尘。
他站在1218室的门口,拿出钥匙,走入家门,简单检查了一遍,随后在垃圾回收通道旁边的屏幕上输入了代表着自己家庭的序列号。
这是一快冰冷的长方形内凹式板块,除了一块供人输入数字的屏幕与被塑料板遮住的手臂大小的洞口外就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但它代表了帝国。
短暂的等待后,屏幕上显示了这个家庭应该缴纳的税务。
两份高份额,一份低份额,前者象征两位成年但已经瘫痪了的军人,他们除了交税外对帝国再无他用,后者代表一位初中孩子,也就是卡兹米尔。
空无一人的屋子里让卡兹米尔无从选择,卡兹米尔得一个人承担这些税务,卡兹米尔得感谢帝国人性化的税务收取方式,作为特殊的英雄的家庭,他们要缴纳的税款没那么实际。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蹲在地上,撸起袖子,将两只胳膊伸了进去,接着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在感受到内部传来的机械振动后,卡兹米尔知道它要开始了。
随着内部机构开始运作,征税机一边将血液从卡兹米尔的血管里抽出,一边又将成分不明的液体注入卡兹米尔的体内。
低份额的抽取算不上什么,卡兹米尔从包里取出块糖含在嘴里,缓了一会,再一次将双手伸入。
眼前如往常一般开始模糊。
卡兹米尔不清楚帝国的学者们是怎么计算分额的,但卡兹米尔懂帝国,物尽其用是底线,尽可能的压榨是常态。
卡兹米尔不怀疑有一天他会平淡无趣的死在这台机器面前,就因为一些卡兹米尔一辈子都素未谋面的人。
可这就是英雄该承担的东西。
这是卡兹米尔应该尊重的血税。
卡兹米尔只能尊重它。
快点结束吧,吃完晚饭后该去写作业了。
卡兹米尔趴在机器上,想着在屋顶时风吹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