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父母彼此都不说话。
白天在田地里、在打粮场上劳作,回了家,匆匆吃完晚饭,父亲去洗碗刷锅,母亲则铺好被褥,一人睡炕头,一人睡炕尾,都憋着气。
十一月中旬,农忙终于结束了。
因为没了骡子,父亲不用再去给骡子割草、切草,便剩下大把的时间在家里和母亲面面相觑。
母亲不再去村口和村里人闲聊,她说“骡子也丢了,饭也快吃不上了,有啥脸面跟人家闲聊哩?”
父亲抽的烟越来越少了,我曾看见他坐在炕头,拿着一个小小的烟蒂在鼻子地下不停的闻着。
我每天放学回家总是快速的写完作业,然后捧着语文书翻来覆去的看,因为晚一会儿,母亲便要熄灯了。
那会儿她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省点电费哇!”
我曾试图在晚饭时向母亲提出申请:“妈,能不能给我买本故事书,老师让我们多看点课外书增长见识哩!”
母亲头也不抬的将饭送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咱们家这光景还不够你长见识啊,谁家光景过成咱们这样!”
父亲吃完最后一口腌菜,放下筷子,缓缓说道:“行啦,文梅,你快不要再阴阳怪气的啦,我明天就去问问文虎,看看他们队还要人不,我也跟上下矿呀!”
母亲“哼”了一声,斜着眼看着父亲:“你还下矿哩,那矿上多危险哩,咋,你不怕啦?”
父亲冷笑着回复:“咱们这个家都快散摊子了,还有啥危险不危险的,文虎能去,我咋就不能去!”
母亲轻笑着收拾碗筷。
那晚,熄灯的时间往后推了半个多小时。
父亲就这么下了矿,在矿井下给矿车装煤,三班倒。
我见父亲的时间开始变少。
上早班的时候,父亲常常四点多就出门了,下午两三点才回来,中班则是上午十一点出去,晚上十点多回家,夜班通常是晚上十一点到早上八九点。
父亲每次回来。脸上都积满了煤灰,黑漆漆的看不清五官,要在脸盆里洗好几趟才行,身上穿的衣服结了厚厚的黑煤痂,让父亲看上去像是套了一层煤壳子。
但是我们家的生活条件确实比之前好了很多。
隔三差五的,母亲会去小卖店割一小块肉回来,做成肉哨子,我们每次吃面的时候就能挖一小勺,那一粒粒的小碎肉,让一整碗面都变得油香油香。
中秋的时候,除了多打了一箱月饼外,我们还买了香蕉和苹果,90年代初,香蕉在北方还是稀罕物。
我把那两根香蕉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放在鼻尖处闻了又闻,那两根香蕉已经有褐色的麻点了,但闻起来却有浓浓的果香味。
我兴奋的问母亲:“妈,咱们以后能经常吃香蕉不?”
母亲笑着点了一下我的脑袋,“女娃娃家,咋那么馋呢,你知道香蕉多少钱一斤不,还经常吃,等你爸爸发了大财哇!”
我们甚至还去村后面的小河边来了一次野餐。
父亲骑着那辆半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将我放在前面的横梁上,母亲则拿着一个布袋子坐在后面,布袋子里放了蒸好的花卷,两个苹果,还有一小罐腌菜和一小袋炒好的豌豆。
我们顺着颠簸的小路一直往河边行进。
父亲在我耳边大声的说着:“莎莎,出来耍你高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