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十一点十分,太平湾分卡,大东方茶楼,电话打到烟台山华乐士税务司的官邸。
那一头,华乐士的夫人艾米莉接电话。穆林说有紧急情况向税务司先生报告。
艾米莉说,税务司去了英国驻烟台领事馆,还没有回来。艾米莉提供了一个电话号码。书勇在一旁记录下来。
穆林思索片刻,把电话打到英国领事馆。华乐士还没有听完,就打断穆林的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既然把今天缉私的任务交给你,你就全权处理吧。”
“那李桐华副税务司那边……”
“事后,我来向他说明,你在现场,临机决断,截获那一批走私进口的武器。”
这是一个充分授权的答复,但是,穆林又犹豫起来。
酒杯凑到嘴唇边,停在那里,他嘀咕道:“看似给了我权力,实际上,把所有的风险都推到我身上。我毕竟只是一个副税务司,凭什么让我承担无限责任。”
书勇说:“先生,那您打算怎么办呢?”
穆林说:“分两步走。第一步,先缉拿太平湾出口走私银圆犯。我们在凌晨三点,准时收网。不管是真是假,这是执行既定方案。
“之后,我们连续作战,直奔石岛分关的朱家圈码头,缉拿进口武器走私犯。因为,出口只要跑到十二海里以外的公海,我们就鞭长莫及。进口,我们可以先放进来,然后关门打狗。这么做,确保两头兼顾,万无一失。”
书勇一眼就识破了穆林的心思。
他说:“先生,走私进口的武器一到码头,他们一分钟都不会耽误,直接运走了。一旦跑过五十华里,我们照样鞭长莫及。
“那样就意味着,又有一批日本潜伏人员,在中国境内被武装起来了。这些日本武装分子,立即加入祸害中国人的队伍。”
穆林问:“那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兵分两路,同时兼顾。”书勇说,“请您下令,让我和李恩典、缪育凡现在就赶赴石岛的朱家圈。”
“你的意思是,让你这一组的佐岛作助回到第一组,把李恩典换回来?”
“是的,先生。”
“你怀疑佐岛?”
“先生,不是我怀疑,而是佐岛副课长理应回避。他是日籍长官,我们缉私的对象是日本商船‘日光丸’号。”
“海关,没有这个回避规定。如果回避的话,那么,所有英国籍商船都不能进出中国港口,因为,中国从总税务司到四十六个直属税务司都是英国籍。”
“那就直说了吧,先生,我对佐岛有疑虑。”
“凭什么?”
“就凭他今天不执行您的决定。您作出了分组决定,他提出异议,要求跟我一组,因为他知道情报来源在我这里,他要盯紧我。所以,我要摆脱他。”
穆林张开他那带着浓密唇髭的大口,灌进去一大口伏特加,说:“你说得对,如果他就是要绑定你,你现在就是把他推到第一组,那不等于告诉他,你,茅书勇有不可公开的秘密吗?你只要这么做,就等于对他泄密了。”
书勇心里一顿,这个白俄佬,说得有道理。如果书勇突然公开地被分派到威海的石岛港区朱家圈码头缉私,佐岛一定会通风报信。书勇照样会扑了个空,那时候,书勇将无法交待。
但是,书勇就是书勇,他说:“先生,我还有个方案。”
“说。”
书勇说了,穆林听着,眉头一点一点地舒展开来,连连说好,就这么办。
接下来,书勇悄然退出。穆林开始演戏。他打电话给佐岛作助,让他把维申斯基和茅书勇都给叫上来,你们三个人一齐来。
当他们三个人进门的时候,穆林猛地一仰脖子,朝自己大胡子下面的大口中灌了一大杯酒,然后,把酒杯重重地放下,沉着脸,瞪着眼,说:“方家驹侦察的结果是,日本商船‘太古丸’号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判断,我们的行动泄密了。”
佐岛说:“也有可能是阿五提供的是假情报。”
“阿五不敢提供假情报。因为——”书勇说,“我把他扣押起来了。”
佐岛翻了翻白眼。书勇假装没看见。
穆林说:“如果泄密了,只有一种可能,是茅书勇,你以弟弟受伤为借口,离开了隔离区。”
茅书勇顿时色变,急忙申辩:“先生,我弟弟受伤,是突发事件。我去看他,是经过您批准的。”
维申斯基忙说:“先生,我和佐岛副课长按您的吩咐一直跟随茅书勇,对他贴身监视。这个,我可以拿人格担保。”
“这就是我把你们三人都请来的原因。”穆林虎着脸,“我不能不考虑你们三个人同时泄密的可能性。”
佐岛一时不知所措,他说:“先生,请您考虑一下,方家驹的侦察组一直盯着‘太古丸’号商船,就算是我们三人合伙泄密,那么送信人又是怎么把信送到船上的呢?”
穆林冷笑道:“方家驹能盯死船上的人,他能盯死水里的鱼吗?海边的渔民,哪一个不比鱼还狡猾?”
佐岛像是被噎住了一样,快速地眨着眼睛,竟然无话可说。
穆林不轻不重地拍了桌子:“吴队长,请进来!”
门开了,冲进六个巡警,领头的是龙口巡警队吴士彪队长,他朝穆林敬了个礼:“报告,副税务司先生,吴士彪前来听令。”
“把他们三个人带到你们巡警队,分别隔离起来,直到我们本次缉私行动结束,隔离自然解除。这是你们今天配合我们的第一项任务,也是最重要的一项任务。”
“保证完成任务!”吴士彪“啪”地立正敬礼。他心里想,好啊,你们这些海关关员,平时人五人六,对我们动辄训斥,现在也落到我的手里了。还是你们的头儿亲手交给我的机会。
穆林补充了一句:“吴士彪,对他们采取隔离措施,只是出于临时性的工作需要,你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为难他们。”
“是!”吴士彪又敬了个礼,刚刚在内心鼓起的气,立刻泄了一半。
吴士彪突然大声对他的队员说:“还愣着干什么?税务司先生的话,你们没听懂吗?”
六个巡警分头控制维申、佐岛和茅书勇。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作为穆林心腹的维申斯基,这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穆林说:“刘莫旋的第一组行动不变。第二组停止行动,缪育凡配合巡警队,监视茅书勇、佐岛作助、维申斯基。”
穆林点名顺序,等于在暗示,茅书勇的嫌疑最大,维申斯基的嫌疑最小。
六个巡警带走三个人,缪育凡跟着,上了警车。
出门的时候,穆林使了个眼色,吴士彪滞后。穆林对他耳语,吴士彪点头,然后出来,跨步上车。
从太平湾码头到龙口巡警队驻地,在警车上,缪育凡问维申斯基:“怎么回事,维申先生?好好的,怎么会弄成这样?前方战斗力减弱了。”
维申耸耸肩,撇撇嘴。
育凡又问佐岛,佐岛木然摇头。又问书勇。书勇阴阳怪调地说:“说我们泄密了。”
“啊?”育凡一脸惊讶。
“不让参加就不参加,我还求之不得呢?”茅书勇说,“吴队长,你那儿有酒吗?”
吴士彪干咳了一声,算是应答。他平时跟书勇个人关系很好。
佐岛突然说:“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