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小姐一转身,已经不见书诚,她便把药盒往梅竟芳面前一塞,转身追了出去。
梅竟芳也追到门外,对书诚说:“等等我,我给你看着。”
走下去,拉开驾驶室门的时候,书诚特别注意,那一侧车门完好无损,被蹭掉的油漆补上了,被压瘪的部位恢复了——这是什么时候修理的?
凤山坐在副驾驶,梅姐在下面看着。书诚先在停车场练习,转了几圈,胆子就大了,方向一转,把车开出了停车场,然后在医院里,顺着医院内部环形马路行驶着。
那个护士小姐,蹶着个屁股,趴在窗口,艳羡地看着。
“小燕,在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
“没看什么,趴在这里,半天都不动。”
“这里有一口风,我在乘凉呢。”
“乘凉还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还在傻笑。是不是看人家大学生驾车,羡慕啦。”
“哎呀,大姐,真讨厌!”小燕一扭身,关上窗户,不看了。
夜间,医院内很是幽静,路灯昏黄,行人稀少。书诚驾驶着汽车,车前灯把前方照得雪亮。他由慢到快,一圈一圈地行驶。
车子经过大门内侧时,车前灯照到医院外面,可以看到那里停了几辆待客的黄包车。书诚意外地发现,老孟也在其中,只见他双手抱着头,像是很疲惫,又像是很痛苦。
书诚的内心一阵绞痛,不是因为老孟绞痛,而是想到了海蜇头。
傍晚时分,码头工人长顺把海蜇头“接走”了。老孟把茅书勇给的五块银元也给了他。
老孟上街跑了几趟活儿,现在在这里,像是等客,又像是休息。书诚则觉得,这一定又是哥哥安排的,他在暗中保护自己。
哥哥到底做了什么,或者正在做什么,怎么对于书诚的安全如此防范?
想来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他正在进行的海关缉私,触动了强大的势力。
但是,细想,似乎也不对。
书诚在海关的税务专门学校读书,实际上他也是海关系统的人。他了解的情况,如果海关得罪了某个政治势力,那么他们要找也应该找海关上层。
哥哥只是一个普通的华员。在海关,像茅书勇这样的华员,只是工具而已。海关所有的要津都被洋员把持着,所有的权力都被洋员垄断了。
东海关有一名税务司、两名副税务司、一名一等超级帮办,下面有五个课,分为内班和外班。
内班四个课,分别是:总务课、秘书课、会计课、验估课,外班一个课是稽查课。
哥哥只是稽查课里的一名超等稽查员。要说有点特殊,那就是他在巡工司里兼职当巡工员,那也只是普通人员。
跟海关部门作对的人怎么可能把目标对准他,并且,殃及到他的亲属呢?
书诚的心里疑窦丛生。这些疑窦驱使着他,一定要探个究竟。
书诚练着车,绕到梅竟芳身边时,王凤山说:“书诚,我下车,你自己单独驾驶,试一试。”
“那太好了,你放心吗?”
“我对你有信心。”
王凤山下车,跟梅竟芳站在一起说话。书诚看到副驾驶位置上有一个档案袋。
书诚独自驾驶着车子,转了一圈。在法国医院后门那里,他把轿车驶出了医院。经过一处天主教堂,开到大街上,然后,又沿着大街,越开越远。他感觉自己的驾驶技术越来越熟练了。
毕竟车子是别人的,他怕有什么闪失。在大街上绕了一圈,还是回来了。在法国医院后门口的天主教堂,因为行人聚集,他把车停了下来。
停车的时候,他拿起那个档案袋看了看,里面装的是一份报关单。
报关单上显示的是,日本商船“日光丸”号商船,某年某月某日进入烟台威海港朱家圈码头,货物是进口钢材一百吨。
前面道路让开,书诚驾车回到医院。他缓缓地稳稳地把车停在梅竟芳和王凤山身边,还给他。
两人都夸书诚有驾驶天赋。书诚坐在驾驶室,抚摸着方向盘,恋恋不舍的样子。
王凤山说:“书诚,今天就这样吧。你也累了。反正你一时也不走,后面有的是时间。”
书诚说:“我哥说,明天,最迟后天,就要赶我回北平了。我在这里干扰他工作。”
“这样啊。”凤山说,“那这么着吧,我今晚把车子丢在这里,你在医院院子里练习。”
梅竟芳说:“这样合适吗?”
凤山大方地说:“怎么不合适,书诚驾驶技术老练得很呢。”
梅竟芳说:“书诚,那你可要小心哦。弄坏了,你哥要赔偿的。”
凤山说:“书诚,车子里的汽油不多了,你开一会儿就停下。可别烧光了,我明天去加油都不行了。”
“昨天刚把你的油箱加满了,怎么这么快就没有了?”梅竟芳笑道,“难道你自己喝油吗?”
凤山说:“还说呢。昨天晚上,我开车修理车门,跑了好几家修理厂,最后在栖霞的一家修理厂修好了。”
“什么?修理这么个车门还跑那么远?”
“修理并不难,难的是找到跟我的车子一模一样的油漆,太难了。必须得一家一家地试。”凤山说,“你看,我最终在栖霞的一家修理厂喷的这个油漆怎么样?一点痕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