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一头松冈宪二说:“喂,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哥哥在“小平房”,那里既是隔离室,又是安全屋。对哥哥的安全不再担心,对王骁、对隋警务、对车夫,对自己周遭的种种事件、重重幻像,像一团团迷雾,挥之不去。也许,只有哥哥能够解释。
眼下,最大的疙瘩就是,王骁为什么而死?为什么会死?
难道日本浪人丢失的那五十万块银圆,最初的举报人就是他吗?因为他举报,所以日本人报复他。那么,日本人下一个要报复的难道是哥哥,甚至是自己吗?
在电话亭挂断电话,书诚这才注意到,这个地方就是昨天上午加油的地方──蓬莱贸易商行。哥哥当时就在这里打电话的。
书诚想方便一下,对车夫笑着说:“头脑不急了,肚子急了。”
车夫说:“商行里有茅厕。”
书诚走进商行,一个伙计迎出来,这个伙计不是昨天那个人。昨天那个伙计个子特别高,书诚印象很深。
书诚做了个内急的动作。那伙计很友好,顺手一指,说:“一直往后走。”
出来时,书诚跟他搭讪,想了解一下烟台进口洋油市场情况,再探一探洋油走私的销售渠道。
他知道,凡是走私进口的成品油,都是通过这些公开的贸易商行销售的。也就是说,商行是走私链条中重要的一个环节。
毕竟这次来烟台,主要任务是实地调查走私情况,完成导师交给的论文任务的。
书诚问:“在YT市,像你家这样销售美孚汽油的商行有多少家?”
伙计说:“我是今天才来的。我原来在青岛,青岛有十五家,烟台的情况不了解。”
伙计换了吗?书诚问:“请问你们老板姓什么?”
“姓李。”
“不是姓汪吗?”
“哦,你说的是前任老板。汪老板把商行转让给我们李老板了。”
“什么时候的事啊?”
“昨天下午。”
茅书诚嘀咕道:“有这么巧吗?”
“先生您说什么?”
“没什么?”
昨天上午,哥哥来加油。下午,老板就给吓跑了。海关关员是阎王爷吗?或者,汪老板心里有鬼,销售的是走私汽油?
“你认识汪老板?”那伙计朝楼上望了望,“这会儿,汪老板可能正在楼上跟我们李老板算账呢。你找他吗?”
书诚也朝楼上望了望,说:“今天不找他了。”
书诚疑疑惑惑地走到黄包车边。车夫正在跟迎面来的拉着空车的车夫说话。
那人说:“老孟,你今天走运了,孬好还拉了一趟活儿。”原来,书诚坐的这部黄包车的车夫姓孟。
老孟问:“老孔,海关那边聚集那么多人,生意不好吗?”
这会儿,老孟的声音好像也不嘶哑了。
老孔说:“他娘的,到现在还在静坐,没有一个离开的。”
“海关还没给答复?海关的门还给堵着?”
“可不是吗?”
“那你现在准备上哪儿?”
“我准备上烟台山西山转转。听说又有几家蔗糖厂的工人,有好几百人冲到烟台山,把税务司和副税务司的官邸围起来了。我去赶个热闹。如果再拉不到生意,今天连车行的租钱都要倒贴了。”
“蔗糖厂的工人也闹起来了?”
“日本浪人像潮水一样朝咱中国倾倒白糖和人造丝,中国制糖的和纺纱的都没有活路了。”
书诚问那个老孔:“师傅,你刚才说,海关税务司和副税务司的家都给围起来了?”
老孔绘声绘色地说:“是啊,我听说,两个洋税务司、一个土税务司的家都给堵上了。这回好了,他们上班下班两头都走不通了。”
老孔拉着车走了。
老孟问:“长官,我们现在去哪里?”
书诚说:“我们按计划走,现在去烟台商业学校。”
两天前,一到烟台就给绑架了,他判断就被羁押地烟台商业学校附近。
到了商业学校已近正午,那里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很像他们北平税务专门学校此时的情形。暑假期间,大部分学生都回家了,少部分因为种种事务,滞留在学校。
书诚下了黄包车,凭着记忆,步行三分钟,走到一处东西走向的街道。老孟拉着黄包车跟着他,老孟说:“这叫招远街。”
顺着街往西走,在街道南侧搜寻,很快就看到那道铁门,铁门上了锁。这时看清了,这是一家饴糖厂,弧形的门顶上是一个大招牌,写着,“招远制糖厂”。
从外面就能看到车棚。车棚旁边应该是生产车间,但是,很明显已经关闭了。
老孟说:“这是烟台有名的糖厂,可惜倒闭了。”
带着一股好奇心,也带着一股失落感,书诚久久站立在这里。
“焖子,烟台焖子,新鲜的烟台焖子。”有人推着平板车从街上走过,见到人,本能地放慢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