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皇后也来了,一进门就说:“这边翰墨飘香,一进来就看到外边廊下有人扇炉煮茶,太后今儿好兴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今儿儿媳”颖萱猛然瞧见弘历坐在书案前,猛地顿住了,竟象钉子般定在了原地!
“今儿要享口福,是么?”弘历含笑道“怎么,见到朕就这么意外,不认识朕?”
颖萱这才醒过神来,忙伏地俯身行礼,道:“臣妾是皇上的妻,怎么会不认得皇上!只是太突然,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弘历道:“起来吧。朕原说晚上召见你,今儿倒巧把袍服去了,坐额娘下首去。”
说着便听宫女在外高声禀道:“相爷,水响了!”便见一个宫女用条盘端着几个精巧玲珑的碧玉小盅和茶叶罐进来。弘昼忙亲自接过捧到弘历面前。
众人仔细看弘历怎样行事。只见弘历掀开茶罐,捏一撮茶叶看了看,说道:“这碧螺春,还不算最好的。明儿朕赏你一包女儿碧螺春你吃吃看。”
一手撮茶,向各杯中抓药似地各放少许,一个小奚僮已提着刚煎沸的壶进来。弘历挽起袖口提壶在手,向杯中各倾约半两许沸水,干燥的茶叶立刻传出细碎的咝咝声。
弘历静听着茶叶的舒展声,极认真地观察着每个杯中的水色,一点一点地兑水。坐下笑道:“吃茶以露水为最上,雪水次之,雨水又次之,水愈轻而色味愈佳。你这是隔了年的雪水,不及当年的好。这可不是酒,越陈越好。”
弘昼看那茶水,碧澄澄的色如琥珀,满室里荡漾着茶香,笑道:“臣弟哪里省得这些,只道是吃茶可以提神解渴而已。只一样的水、茶,从没闻过这样香味!”说着便要端。
“等一等,这茶半温才好用。一点一点品尝才上味。至于解渴,白开水也使得的。”弘历摆手止住了,说道:“方才是王者香,现在已是隐者香,你们试闻闻看。”
众人屏息细嗅,果然茶香与方才不同。方才香得又烈又醇,这会儿已是幽香,如空谷之兰清冽沁人。皇太后摇头嗟讶道:“皇儿圣学渊博,真叫哀家瞠目结舌,吃一口茶竟有这么大学问!”
弘历难得被皇太后这么夸奖,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众人一齐哄堂大笑。多少天来居丧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尽。
弘历喝了口茶,仿佛突然想起些什么:“弘昼你是不是仍旧是不读书!”弘历笑得咽着气道,“听说你在下头还是满口柴胡骂人?”
弘昼红着脸忸怩地说道:“书也读点,读得不多骂人也改了些,没全改好。”弘昼话音才落已是笑倒了众人。
于是大家开始品茶,果觉清香爽口,每次只呷一点点便觉满口留香,与平常冲沏之茶迥然不相同。
绵奕早已经静静地退到了一边,弘历朝她扫视一眼。“茶乃水中之君子,酒为水中小人。”弘历呷着茶扫视众人一眼,大家立刻停止了说笑,听他说道:“朕生性嗜茶不爱酒。也劝在座诸臣留意。”
“但为人君者,只能亲君子远小人,你不能把小人都杀掉,不能把造酒酒坊都砸了。因为非小人莫养君子嘛!李白没酒也就没了诗。”弘历说着。
弘历一手端杯一手执扇,起身踱步,望着窗外灿烂秋色说道,“孔子说中庸之道为至德。这话真是愈嚼愈有意味。治天下也是一理,要努力去作,适得其中。比如圣祖爷在位六十一年,深仁厚泽,休养生息。他老人家晚年时,真到了以仁治化之境,民物恬熙。”
说到这里,弘历意味深长地朝皇太后点点头。这是极重要的话,所有的人都挺直了身子竖起耳朵静听。
弘历一笑,又道:“皇考即位继统,见人心玩忽,诸事废弛,官吏不知奉公办事,小人不畏法度,因而痛加砭斥,整饬纲纪。不料下头蝇营狗偷之辈误以为圣心在于严厉,于是就顺这思路去铺他的宦途,凡事宁严不宽,宁紧不松,搜刮剔厘,谎报政绩邀宠。”
这些话不是信口胡诌来的,河南的田文镜,清理亏空弄得官场鸡飞狗跳。垦出的荒,连种子都收不回,硬打肿脸充胖子。
河南饥民都涌到李卫那里讨饭了,这边还在呈报丰收祥瑞!我不是说田文镜一无是处,这人还算得上是个清官,但他确实是个酷吏,他的苛政,坏透了!
弘历的目光火花似的一闪,转瞬即熄。谁都知道胤禛二年,弘历到河南私访,回来向胤禛回报田文镜苛察媚君遭到胤禛严斥的事。如今事过十一年,要翻案了。
一怔间弘历又道:“因此要取中庸,宽则济之以猛,猛则纠之从宽。如今下头情势,毛病在太猛。”清理亏空,多少官员被逼投河上吊,发配充军,就如江宁织造曹家,跟着祖宗从龙入关,跟着圣祖保驾扈从,那是什么功劳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