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摇摇头,微微叹气,将中午遇到那小女孩和中年男人的事同墨卿竹讲了一遍,是以情绪越发沉重,道:“爹爹,那小姑娘生的可怜,瘦得不如我一半身形,她的幺弟三天之间竟也是连口饭都吃不上……你说皇城之下,天子领土,本就该富饶丰润,又是太平盛世,无战无争,怎的还会有这种经历的人?”
墨卿竹神色淡然,似乎并未因为沉香说的事情有多大起伏震撼。他自是不会震撼。已然活了二十九年,人情世故,世态炎凉之事,他早就见识多了,又何必今日的小小姑娘抢两个馒头?
徐徐缓缓喝了口茶,抬头时却见沉香神色黯然,眼中已尽是不解与惆怅,他不禁心疼,放下茶杯,道:“世事如此,你看清楚了便罢,不必想得太多。人生来身世就已经是注定了的,王权富贵势力滔天,山间野下命如草芥,怎么都不能改变。十有八九的人都选择认命,草草过了这一世,想着下辈子一定要投个好人家。剩下那一二个不认命的,再被命运给杀死七七八八,却是能有个二三,大放光彩,成为传奇佳话。至于你所说皇城繁华,盛世天平……呵,沉香啊,那都是在豪门子弟眼中的。与百姓切切实实能够享福,倒真是天大的笑话了。你莫不要被眼前见到的所蒙蔽,记得不管做什么,都不要轻易下定论,想要了解,便用心去看。”
沉香秀眉轻蹙,心中五味陈杂。墨卿竹说的话太过真实,也太过冷酷。这样的爹爹她从未见过。他的眼里没有平日的温柔调达,语气之中也是再没有半分的风流潇洒。而是带着泠泠寒意,又似乎还交织着悲凉与无奈。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是世道变了,而是人一直没变,这规律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姑娘又何必有这么多感慨?”
气氛正凝重悲凉之际,忽然从小茶亭外传来一道醇厚的声音!这声音不大,却是四平八稳,气韵十足。沉香只感觉耳膜震动了几下,人疑惑地循声望去。
只见茶亭外站着两位英俊公子,为首那个身着墨袍的少年应该是他左侧身后站着青衫少年的主子。两人离她们的距离不远,因着站在外头,晚霞的光打在他们两个脸上,一时间看不真切面容。却是能感觉到一股霸道之气隐隐环绕在那墨袍少年周身,不言而玉立,不怒而神威,这般气势如虹,着实令沉香心跳漏了一拍!
不等她开口,身旁的墨卿竹竟已经站了起身。
便听他声音中明显带着几分困惑,却又十分礼貌地恭声道:“二公子怎么跑这来了?”心里却已将所有可能的情况都打了个转。
沉香听着墨卿竹突然这么说,不禁更是一头雾水,眉头又紧了紧,转回头去,道:“爹爹?”
墨卿竹拱着手正要收回,垂眸看了沉香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说话。沉香立时明白,乖乖闭了嘴不再多言。大眼睛却不时往门口那墨袍少年身上瞟,心里思索着那人的身份,暗暗道:“连一向自命不凡的爹爹如今都这般客客气气,那墨袍小子看着也不过比我大个五六岁,怎的这么大派头?方才爹爹叫他二公子,想必是那家大户人家的少爷。亦或者是像武林盟主之女霍笑笑的身份似的,他也是武林中什么高手的二儿子?”
正想着,就听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墨袍少年与他身后的青衫少年已经走了过来!沉香抬头去瞧,不禁得心尖一颤,袖中的两手颤抖,好似连呼吸都瞬间没了。
只见那墨袍少年右手提一把墨色碎玉麒麟宝剑,袖刺麒麟绕月金丝景,手戴墨色龙纹玉扳指,再配上那墨色龙袍长袍,映入眼帘整个一团黑。这般隆重压抑之色,却半点不失单调简俗,反而越发显得少年肩宽腰窄,气质逼人!
墨袍少年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微微垂眸也看过去,他冷峻的五官便毫无保留地映入了沉香眼里!
而后,他嘴角蓦地扬起,那笑却是三分调达七分趣味,好像人间四月天,温和如斯,润物无声地闯进沉香心里,让她变得不是自己,变得好似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将她所有的冷静顷刻间杀得片甲不留!
这个人,这张脸,为何会在她的心里掀起如此大的波澜!
只觉得肩膀被人摇了两下,沉香终于缓过神来!她怔怔地看着坐在自己身边,满脸担忧的墨卿竹,轻轻唤了声:“爹爹……”两眼一闭,终于倒了下去。
墨卿竹将沉香拦腰抱进怀里,起身对那二公子颔了颔首,道:“二公子大概是有事要面见阁主,就让我身后一行人领你们上去。小女身体不适,我需要带她先回去诊治,礼数不周,还请见谅了。”说罢抬步便走,显然那话根本就是通知,毫无商量余地。
那青衫少年回头望了望已经走出老远的墨卿竹,微微倾身在那二公子身边轻声道:“墨卿竹何时多了个这么大的女儿?其中想必是有什么故事,公子,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查?”
那二公子偏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人家有个女儿必也是不对?”
青衫少年闻言赶紧立正身子,低头道:“属下失言,公子恕罪!”
便见那二公子瞧着沉香方才坐着的地方呆了半晌,眸光闪动,讳莫如深,却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忽而,他提了口气,又缓缓呼了出来,转身时眼中深邃冷峻,已无半点异色,道:“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