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尚且如此,吃穿就更不必说。
出了桃源村,顾西河食物和穿着上就没爽利过。大花捏着钱袋子,寸步不离。但凡提到稍微跟银钱挂钩的词汇,都能瞧到大花蓦然色变的一张冷脸。
那日跟着顾西河一起出来的大花,到底是遂了心愿在成衣店中讨了件便宜的旧衣,此际就穿在顾西河身上。他捻了下衣料,心中苦不堪言。
大花是花了最少的钱给他弄到件没有缝补的衣服,可对顾西河来说这真是天大的耻辱。莫说自小在顾家的娇惯,就是寻常人家里也不会做出大花这么没脸没皮的事来吧。顾西河都不敢想这件衣服的来历,他怕一想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把这身衣服给烧了。
走在通向繁华街市的道路上,顾西河身板微微佝偻。他垂着头,麻痹着自己的神经。
顾西河,你得赶紧找份能养活自己的活计。不为许大花的贪婪,只是为了自己,你也要在今日把工作给拿下。身无长物,两袖清风,当初从桃源村逃亡时,顾西河哪里会将银钱放在眼里,直到真的活下来面对着种种之前从未遇到的困难,他才明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真谛。
钻到钱眼里的许大花,若说只是对一个人厚此薄彼,顾西河的感触也不会如此深。偏偏许大花逃出来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半点顾忌都没有的在他跟前显露了本来面貌。许父和大花的两个妹妹,早在来到镇中的第二日就换上了新衣,只有他顾西河,还穿着先时的旧衣。
穿上面做不到一视同仁,顾西河还能忍。可这连饭吃的都不是同一锅,顾西河就真的不理解了。从顾家带出来的银子究竟有多少,顾西河心里没谱。但时长被许大花拿出来摸一摸,抱一抱的那个包袱,确是不小。真如大花告诉自己的,能省则省,为什么只克扣他的用度?
顾西河越是想,心下越是沉。
许大花的态度,那是明摆着没将他放在眼里。
曾有几次,他转身时都瞧见许大花眼中的嫌弃,莫不是觉得他顾西河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犯得着连遮掩都不用,就那样盯着自己吗?
顾西河的脊背弓得更狠,暗恨不已。倘若不是离开许大花,他连顿饱饭也吃不上,顾西河是如何也受不了这种委屈的。所以,今日外出的顾西河,是抱着离开许大花的决心才穿上这不知打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
连着问了几家铺子,那些个坐在堂中的管事俱是只在顾西河身上扫了眼,就摆摆手道:“我们这不缺人。”
怎么可能不缺人?镇中才被妖兽骚扰,死伤无数。说是不缺人,只不过是敷衍顾西河。就说这些见惯了各色各样人的掌柜,只消在顾西河身上转一圈,就瞧得出这人肩不能提手不能挑。他们缺的是勤快耐劳的伙计,可不是公子哥。所以,压根就没地方愿意给顾西河提供生路。
问得多了,就算原先懵懂,也渐渐品出些味道。顾西河有意把目标定在对力气需求不大的店面。
就比如眼前这间回春堂。
顾西河抬眼观望,心道这医人的地方,总不会还需要力大无比,身形如牛吧。不管怎么说,他总是要试上一试。
这人,还真是需要逼一逼的。倘若是在以前,顾西河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为了生计发愁,可在许大花的刻薄下,顾西河短短数日尝尽人间百态,心态自转。
如今若是还需要靠着许大花活下去,他怕自己撑不了几日就解了裤腰带呆了房梁。
太苦了。
当连吃穿都成问题时,琴棋书画便真成了无用之物。
也是顾西河的运气好,药铺里少个伙计。再和那留着山羊胡的掌柜交涉后,顾西河得到了有生以来第一个工作。
谈了几句,老先生对顾西河还算满意。
缺人的情况下,药铺里的伙计就比普通地方难寻些。在这种铺子里上工,至少要是个识字得吧?可前来应聘的,都是些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也就见了顾西河,掌柜的心中一动,暗道只要这人识字,便就是他了。
听掌柜的吩咐清楚此间规矩,顾西河脚下生根半分离开的打算都没有。
老先生看他面露难色,免不得问上一句。
顾西河等着的,就是这句。
“先生,我从村中逃难出来,身无长物。别说是吃穿,就连住都成了难题。倘若先生能收留在下,那西河愿意做牛做马。”
酝酿了半晌,顾西河这段感恩戴德的话说来并不利索。他到底是还有一分傲骨,心存不甘。可一想到回球要面色时刻给自己脸色看的许大花,顾西河再多的不甘都化成了一句不可言表的叹息。
母亲,你可想得到千挑万选给我找的妻子原是个连丈夫都想杀的毒蛇。
顾西河言之凿凿,心下凄然。
这凡事,都不能去作比较。一比较,便有了先来后到,主次排名。苦楚憋闷的顾西河,陷入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终于从记忆中捞出了秦若的影子。
都是为人妻子,此际把秦若和许大花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他才明白之前被自己休弃的秦若,到底有多好。
放着山下这些故意刁难他的先不说,单是弑夫一事,秦若就万万做不出。
他垂了眼,想起那双记忆中黑白分明的眼眸,心头戚戚。
这厢,只能凭借着想象去幻想的顾西河,可不知道此时此刻正有人也在盯着秦若瞧。
所不同的,便是子冲的眼眸中真真切切的倒影着那双瞳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