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故事的主人翁是首都某部委退休多年的女干部叶惠柔,八十几岁,丧偶老人,配偶安志杰曾是某部位的干部,三十多年前因心脏病突发去世的。
时下是2017年,叶老太太退休工资有八千多元,她每月花三千元雇保姆。
有些时候,叶老太太是独居,因为没有一个保姆能在她家干长的,因此,她和家政公司的袁老师长期打交道,交往颇深,袁老师和笔者讲述了叶老太太的一些过往:
叶惠柔解放前出生于浙江一个鱼米之乡的小康家庭,父亲继承祖业在当地开小作坊,她和兄弟姐妹几人都上学识字,最难得的是解放后叶惠柔还考上了一所很不错的免费职业教育学校。
毕业后,叶惠柔被安排到当地一个不错的单位工作。
那时的工会组织经常安排叶惠柔这样的文艺积极分子给群众和一些单位演出节目,也是这样的机会,在一次给辖区领导和共建单位汇演的过程中,叶惠柔被时任某大型机械厂厂长、当时还是未婚的安志杰一眼看上!
随后,安志杰找到叶惠柔的领导,让领导出面牵线相亲。
初见安志杰,叶惠柔并没有心动。
尽管安志杰不到三十岁的年龄已经是一个近万人的大工厂的厂长,学历也非常高,只是他其貌不扬,身高和一米六八的叶惠柔相比,似乎也就一般高。
叶惠柔直接告诉领导:她对这次相亲不满意。
领导则建议她先考虑一段时间再说,因为安志杰年轻有为,各方面都很优秀,让叶惠柔不要马上拒绝。
当时的社会情况是男女婚恋都得有领导的同意才可以进行,叶惠柔也得听取一下领导的建议,她决定用沉默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此后,叶的领导和安志杰本人都对外宣称:
叶惠柔和安志杰要订婚了!
即便叶惠柔本人十分不满意这个相亲对象,此后也没有其他人再追求叶惠柔!
两年后,叶惠柔还是和安志杰结婚了,这在当时是有很多人羡慕的,有的人说他们是郎才女貌,也有的人认为是叶惠柔高攀了安志杰。
年轻时的叶惠柔不太懂得经营感情,思想也十分单纯,而安志杰则是处处高瞻远瞩,成熟稳重,尤其是安志杰事业很成功,给了叶惠柔很多工作和生活上的帮助。
婚后,两人慢慢的建立了一些感情。
很快,他们的两个儿子出生了。
安志杰是大领导,家里一直就有保姆和厨师,叶惠柔和安志杰每天早出晚归干工作,两个孩子由保姆带的时间多。
那时叶惠柔已经调到安志杰的工厂里做行政工作,她一如既往的性格要强,视工作如生命。
当然,她对两个孩子也很关心,叶惠柔自幼有洁癖,有时看见保姆没有洗手就给孩子喂饭她都很着急,她甚至于不信任保姆能给孩子把脸洗干净!
无论自己多忙她都要亲自给两个孩子早晚洗脸洗脚,家里更是打扫得一尘不染,保姆和厨师每天一刻都不能闲着,一有时间就要求她们搞卫生。
常年优越的生活习惯也培养了叶惠柔的领导气质,她对身边任何一个人都是高要求,对自己也是,安志杰有时也被她的这种过于细致的生活习惯所影响,虽然不完全赞同,但是也能在生活中处处迁就她,因此,在家庭中是叶惠柔说了算,她从来都是我行我素。
后来,因为安志杰工作表现出色,并且他上大学时会英、俄,日三种外语,两口子一起被调到BJ工作。
从在浙江时住的两层独栋小楼到BJ的筒子楼,虽然住房面积小了很多,但是家里依然有保姆,司机每天来接送安志杰和叶惠柔上下班。
来BJ工作后不久,组织还上安排叶惠柔去大学深造学了俄语和行政管理。
顺风顺水的日子一直过得很滋润,这期间,他们的感情出现过一次危机。
那一年,叶惠柔的同乡苏秀明来BJ,住在叶惠柔的家里,托安志杰帮忙找工作,因为迟迟没有合适的工作,这一住就是一年多,刚好保姆生病回老家了,苏秀明就每天帮他们家干点家务活。
有一次,筒子楼的邻居看见苏秀明掩面哭泣,问她:
“小苏,你是不是怀孕了?我看见你好几次在院子里呕吐?”
苏秀明正是花样年华,长期住在叶惠柔的家中,没有工作,有时候邻居看见叶惠柔跟安志杰上班去了,安志杰自己一个人回来,和苏秀明待在房间里一个多小时不出门,早就怀疑他们的关系了。
苏秀明没有吭声,把门关上了,这也就相当于默认了。
于是,小道消息漫天飞,楼道里的人都知道了,唯独叶惠柔蒙在鼓里。
有一天晚上下班后,安志杰对叶惠柔说:
“现在没有合适的工作给苏秀明,她长期住在家里影响不好,我想先让她回老家,等给她找到工作了再通知她来BJ。”
叶惠柔不假思索的就同意了,她对老公的安排是认同的,虽然家里的小事都是她说了算,每每遇到什么工作上的事情安志杰看似都能想的很周到,结婚后的这些年,她渐渐的对有这样一个有能力的老公感到很知足,她也从未怀疑过老公对自己的忠诚。
当天晚上,叶惠柔对苏秀明说了这个想法,苏秀明居然很痛快的接受了!她简单收拾下物品,带着叶惠柔给她的路费和衣服之类的物品,第二天回老家了。
大约半年以后,安志杰帮苏秀明在BJ找到一份工作,让叶惠柔通知她来BJ。
不过让叶惠柔想不通的是:苏秀明到BJ参加工作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她家,就连以往少不了的逢年过节的问候也没有了,甚至于有一次,叶惠柔跟苏秀明在百货大楼门口相遇时,苏秀明还当做没有看见她,骑着自行车转身就飞快的离去了!
再过了几年,叶惠柔听要搬走的老邻居跟她说:苏秀明在她家住的时候确实怀过孕,曾亲口跟老邻居说哭诉的!也有人知道安志杰找的别的单位的司机送苏秀明去外地打完胎再回老家的。
为此,叶惠柔和安志杰争吵过,安志杰一直不承认。
为了老公的前途和一家人的好日子,叶惠柔最终选择了不了了之,同时,她也在心里对自己说:那就是是一个谣言!
此后,叶惠柔跟安志杰还是一如既往的过着日子。
叶惠柔的两个儿子安一全和安一平虽然才相差两岁,可兄弟俩从小就玩不到一块,在家也不怎么交流,并且这俩孩子跟父母的关系从来都不是那么亲密。
更让人想不通的是:尽管父母都是高知高干,两个儿子却一点读书的天赋都没有。
家里常年有保姆,孩子反而和保姆以及保姆的家人关系相处得不错,这让叶惠柔很困惑!因为当时夫妻俩工作都太忙,也没有太在意。
再后来,两个儿子上完初中都不想读书了,进了工厂。
几年后,大儿子和保姆家的女儿结婚了,小儿子找了一个工人的女儿结婚,这两弟兄从此就互不来往,只是有时候在父母家里遇见打个招呼而已。
叶惠柔五十岁的那年,安志杰在一次单位的活动赴宴之前心脏病突发死亡了!
这之前安志杰也有过心脏不舒服的征兆,但他只去体检过一次,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当时工作太忙,以为是没有休息好累的,所有没有选择治疗,半年后,第二次犯病就去世了!
叶惠柔清楚的记得那天,她跟安志杰都在单位的楼上换衣服,她先换好了衣服下楼,在单位的车上等候安志杰,等了半小时还不见安志杰下楼,司机催她上去喊一声,叶惠柔也很奇怪:平时安志杰都是很守时的,今天怎么会迟到呢?
就在她走到楼上,看到安志杰办公室门口有一只鞋的时候,叶惠柔马上明白了:安志杰一定是犯病了!
她飞快的奔跑进去!
果然看见在门内的一侧,安志杰穿着另一只鞋,手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她呼喊着去扶,发现人已经不行了!
因为安志杰的离世,整个家庭遭受重创!
保姆辞退了,司机也没有了。
很快,叶惠柔的工作调离了好岗位,本来单位要解决大儿子调到机关工作的决定也临时改变了。
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已经批下来的一个两居室按时交房了,她马上搬离了住了很多年的单位筒子楼。
丧偶后,五十岁的叶惠柔风韵犹存。
因为有部委干部的工作资历,还懂一点俄语,退休后的叶惠柔加入了一个外企做贸易管理,干了几年之后,自己还入了股,最好的那几年挣了一些钱。
可是叶惠柔没有理财能力和投资眼光,七十岁那年,股份缩水贬值和操作不当,她攒的一百多万打了水漂!
从七十岁起,叶惠柔开始像所有的退休老人一样,每天早起锻炼身体,买菜做饭,回家看电视。
这时候叶惠柔已经是白发苍苍,眼神和腿脚都不好使了,于是她开始到街道家政公司袁老师那里请小时工。
每一周叶惠柔也坐车去一次教会,年轻时她的家庭是信仰基督教的,后来因为政治的因素放弃了,到晚年时宗教政策放开,她独居无事时会在家读《圣经》,饭前和睡前祷告。
大儿子一家为房子产权的事和她发生过一次争吵
大儿媳妇误以为叶老太太把父亲去世时的补贴款和存款都给了弟弟,所以她认为现在叶惠柔就应该把房子产权划到他们名下。
无论叶老太太怎么解释那个钱是她自己投资失败血本无归了,大儿子跟大儿媳妇一家都不相信。
也就是那一次争吵,大儿子一家从此再也没有来过叶老太太这里!
十几年了,叶老太太从没有换过座机电话,却也再没有接到过大儿子一家任何一个人打来的电话,她无从了解大儿子的现状,也为此伤了心!
年老以后叶老太太对大儿子也有过牵挂,但她碍于面子和尊严,从没主动打电话给大儿子。
小儿子很早就下岗了,工作不稳定,身体还不好,对叶老太太的帮助不多。
最开始小儿子一个月也能来看她一次,买点菜送来,或者包几十个生饺子送来,给她在放冰箱里冷冻着,然后吃一顿饭就走了,小儿媳妇是从来不来的,过年也只是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后来小儿子身体不好,一年也难得来看她两三次。
再后来孙子要结婚了,因为没房,女方一直不肯跟孙子领证。
小儿子来跟叶惠柔商量:要求叶惠柔把房子过户到孙子名下,说是这么做孙媳妇能同意领证,另一方面也避免叶惠柔百年之后房产继承出现纠纷,跟大哥一家打官司。
叶惠柔同意了,她觉得自己这么快同意,是对大儿子一家十多年来对自己不闻不问的惩罚!
自从办完过户手续后,孙子也很少来了,只是逢年过节打个电话来。
有时候她也惦记孙子,想见见他,孙子在电话里告诉她:自己和女朋友领证这么久了,还租房住,生活压力大,需要经常加班,没有时间来看她,叶老太太只能表示理解。
想想从年轻时到中年时期的风光,叶惠柔一直怀疑自己现在过的日子是不是真实的?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看着墙上挂着的安志杰的遗像发呆!
她想问安志杰:为什么你去得那么早?为什么自家的孩子从小被她百般呵护、娇生惯养,长大后却对她没有感情?
她也想问他: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孤独无助的活那么久?
早些年,也有部里单身的老同事追求过刚刚丧偶的叶惠柔,到她家里来找过她很多次,都被她拒绝了,她根本看不上对方,也不愿意去给别人当后妈或者后奶奶。
自从安志杰去世以后,叶惠柔才感觉到安志杰是她一生中唯一依靠过的人。
自从没有了安志杰,周围的人似乎跟她都不熟了!
安志杰活着的时候,叶惠柔一直认为自己是当仁不让的女强人!
晚年的很多时间叶惠柔都用来回忆她和安志杰的过去。
确实,安志杰对她是关心和包容的,对她的父母家人都照顾得无微不至,除了年轻时的那一次感情风波,安志杰在她心目中是完美的、无人替代的!
从部委退休以后,叶惠柔在外企工作的那几年里,认识了一个高大俊朗的同事邹明山。
邹明山比叶惠柔小七八岁,家庭完整,有儿有女。
邹明山管叶惠柔叫姐姐,因为平时相处比较愉快,下班后他经常去叶惠柔家里帮忙干点体力活,送煤气罐或者存大白菜之类的,叶惠柔家里有什么电器需要修理的他也会。
慢慢的,叶惠柔对这个“弟弟”有了感情,她独居寂寞,忘不了去世的安志杰,也接受不了其他离异或者丧偶的人的求婚,把邹明山当成感情的寄托。
无奈邹明山有家有口,比自己还小那么多,叶惠柔也知道:邹明山是一个性格懦弱的人,他不可能为自己离婚。
邹明山那时四十多岁,对叶惠柔是崇拜和仰视的!
尽管那时叶惠柔已经五十几岁了,在外贸公司她依然气质迷人!
邹明山对叶惠柔的感情是如同涉猎一般的好奇。
两人心照不宣的小心维护着这这段不能言说的感情,从来没有提过要合法的住在一起的事。
她还是太寂寞了,孩子们都不常回来,家里空荡荡的,她没有朋友,也没有社交习惯,除了邹明山,每天没有一点盼头。
七十五岁那年,叶惠柔摔了一跤,出院以后长期需要坐轮椅出行,在家也得拄着拐杖,这之前找家政公司请的都是钟点工,这时她只能请保姆住家了。
家政公司的袁老师很快帮她找到一个山西保姆小贾,小贾三十几岁,面食做的很好,人也勤快,小贾的老公常年生病,不能挣钱养家,家里只靠小贾一个人外出当保姆挣点钱生活。
这么多年没有请住家保姆了,叶惠柔一开始对小贾很客气,慢慢的,她找到了当年请保姆的那种感觉,还用当年对待保姆的那种管理方式对小贾,凡是以命令的口吻,不容小贾一丝毫的懈怠。
叶惠柔的洁癖一直都还在,经常为细枝末节的小事训斥小贾,训完之后她也觉得过分了一点,但是看见小贾并没有反应,她就放心了,认为这样管理是理所当然的。
渐渐地邹明山来的很少了,到后来就一直不来了。
这时候邹明山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看上去比叶惠柔还显老,经常生病,有时候叶惠柔让保姆做了好吃的会打电话请他来吃饭,电话那头都是因病推脱说不能来。
叶惠柔还是会对他有牵挂,也会做了菜要保姆给他送去。
邹明山住得不远,这时候他的老伴已经去世了,小区里老一辈的住户大多数都搬走了或者去世了,说他们闲话的人也看不见了。
他们自己也都老得快动不了了!
第三个月发工资那天,小贾告诉叶惠柔她不想在她家干了,这让叶惠柔很意外,她想挽留她,又不愿说出口。
叶惠柔又一想:自己这么多年从没有求过谁,反正家政公司保姆多的是,换了小贾也许来个更好的呢!于是她痛快的给小贾结了账,让她走了。
小贾刚出门,叶惠柔就给中介的袁老师打电话,要求安排下一个保姆来。
叶惠柔是给袁老师交了服务年费的,平时自己单位过节给退休老干部发的福利她都会给袁老师送点去,她相信袁老师肯定会给她推荐最好的保姆。
两天后,来了一个东北的保姆小张,四十岁左右,穿着时髦,抹着口红和指甲油,从进门的那一刻起满屋子都是刺鼻的香水味,她一进来也不顾叶惠柔是否允许就四处打量。
叶惠柔问小张:
“你这用的是什么香水哦,我年轻的时候也用香水的,怎么就没有你这个这么刺鼻?”
小张大大咧咧的,嗓门也大,不高兴的回答:
“您爱闻不闻,我们那嘎达人都用这香水,也没听人说不好!”
“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叶惠柔不高兴了,板着脸。
“我们做家政的说话都这样,直来直去的,会干活就行,不像你们文化人,斯文顶个屁用!”
叶惠柔脸色很难看!
小张完全不看叶惠柔一脸的不高兴,接着说:
“我也就是来你家看看,不一定我还看得上你呢!你看看你家这房子,至少二十多年没有装修了吧?我以前干过的家都是新装修的,厨房客厅亮亮堂堂,家具电视都是新的,谁家还用你这样小的老电视?我们东北农村都家家户户换大彩电了!”
“那我家前一个保姆就很懂规矩,说话不这么大声和没礼貌!”
叶老太太生气了!
她心里已经不想用这个小张了,只是碍于是袁老师介绍来的人,她得想好说什么拒绝的词再打发她走。
“既然人家那么好你干嘛不留住她接着干?”小张也来气了:
“从你家走的那个小贾我也认识,她说在你家可没少受你的气!你一天到晚的瞎指挥她,一个破碗得要她洗几遍才行,就这水泥地还一天让人擦好多遍,早餐就你自己能吃鸡蛋喝牛奶,只给保姆吃馒头和咸菜,你当别人都不是人吗?
“拜拜了您啦!接着去找别人吧,姑奶奶不伺候了!”
还没等叶惠柔反应过来,小张拿起背包就走了,把门摔的咔咔的!
叶老太太气的半天上不来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