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万年县衙。
一个身着圆领红袍,留着两撇胡须的中年男子,正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手中捏着一粒盐块。
他仔细端详片刻,伸出舌头舔了舔,顿时咸得一咧嘴。
“老周,按理说你不是鲁莽的人,私盐这种东西可轻易碰不得!”
周重站在阶下,手里捧着一个盐袋子一动不动,态度极其恭敬。
因为面前此人,乃是万年县令孙溢之!
大唐幅员辽阔,足足一千五百余县,大部分县令最高不过七品,唯独长安、万年、洛阳、太原等寥寥数地的县令,是正五品的官员!
尤其是长安县和万年县,以朱雀大街为界,共领长安城,尤为金贵!
再进一步,那就是妥妥的高级官员,说不准哪天就成了宰相!
说不好听的,他一个九品的武库署监事,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若非两人早年间在战场上有些渊源,周重这个层次的人,连万年县衙门都进不来,随便来个仆役就把他打发了。
“将军,标下年纪大了,总要给儿子留些家底,现在多赚些钱,以后牧儿就算败家,也能多败几年...”
周重脸上满是苦涩。
他摆出这个样子,不光是想激起孙溢之的怜悯之心,确实也有些酸楚。
别人家都是养儿防老,唯独他,一把年纪了还要操心儿子的后路。
孙溢之的面色严肃起来,他缓缓坐直了身子。
当初在军中的时候,他就任宁远将军,周重曾为他牵马执蹬多年。
如今周重称呼他以前的官职,这个要求,就不是能轻易拒绝的了...
一方面,两人确实有些情分,另一方面,若是不念旧情,说出去有碍名声。
贩售私盐的罪名虽大,但对于孙溢之这个层次的人来说,并不是问题。
无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罢了。
孙溢之沉思片刻,道:“你找的人可靠吗?”
周重赶紧把二十里铺的情况说了一遍,又道:“陆宁此人虽年纪轻轻,但绝对是个可靠的人,而且才能出众,二十里铺的流民全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孙溢之摆了摆手。
里正连‘官’都不是,只能说是‘吏’,而且是小得不能更小的‘吏’。
他才没兴趣听这些无关紧要的故事。
“既然你信任他,只要不过分,本官自然会替你出一把力,回去吧!”
周重一听顿时急了。
昨天陆宁说的明明白白,他负责搞来盐,周重和二十里铺各占三成利润,剩下的四成,则会送给万年县令,也就是孙溢之。
作为交换,周重必须请求孙溢之,让二十里铺合法吞并灞桥一带的百姓。
如果不能拿到孙溢之的手令,这桩生意也就泡汤了!
三成利润,是一个高到周重根本无法拒绝的数字。
只需要一年,比他这几十年来贪墨所得的钱还要多。
“将军,标下还有一事相求,陆宁说了,若是将军答应此事,愿意奉上四成利润!”
孙溢之顿时大怒!
答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仁至义尽了,周重竟然还蹬鼻子上脸。
“几年不见,你这厮变得好不知趣,本官还有公务要忙,赶紧给我滚出去!”
周重额头汗下,眼看着孙溢之要叫卫士进门,咬了咬牙道:“将军,每年四成利润就是足足四千贯!”
孙溢之不禁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你说...多少?”
周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道:“将军,的确是四千贯!”
“陆宁说了,他只要一张接收流民的手令,甘愿将这四成利润奉上!”
孙溢之挑了挑眉,习惯性的捻着胡须。
“此事确实需要好生商榷一番...”
即便到了他这个层次,四千贯也不是个小数字。
万年县地处京畿要害之地,去年的赋税也不过七千贯而已。
像周重这种位卑权重的人,贪了一辈子,全部家产也超不过两千贯。
孙溢之倒是并不怀疑陆宁的本事,他了解周重的性子,若非亲眼所见,周重绝对不会浪费掉唯一求自己的机会。
也就是说,陆宁的确能够靠着贩售私盐,每年赚来上万贯的利润!
只是,陆宁的要求让孙溢之感到很疑惑。
掏出几十贯,贿赂一下专管流民的主簿,区区一张手令自然手到擒来。
何必要斥巨资呢?
周重往前凑了凑,声音也压低了一些。
“将军,陆宁还说了,如今万年县的账目不好看,有了这些钱,将军可以上下打点一番...”
“至于接收流民,也符合当下朝廷的政策,等年底吏部考评,发现万年县人口有所增长,将军您脸上也有光。”
此言一出,孙溢之不禁怦然心动。
听起来,诱惑力十足!
年底吏部考评,关系到未来的升迁,总共只看三个指标而已。
除了刑狱案件之外,就是赋税和人口!
不用太多,万年县的赋税只要再多一千贯,足以把旁边的长安县压制下去!